一半歸中國人管、一半歸玻利維亞人經營，阿根廷中國超市裡特殊的「分工文化」

在阿根廷，我最常去採買日常用品的地方不是當地的連鎖超市，也不是法國品牌家樂福，而是中國超市。

來阿根廷之前，我以為海外的中國超市只存在於中國城裡。那裡賣高價舶來品，還有雖然印著「台灣製造」但在台灣完全沒看過、只會出現在海外貨架上的限定商品，除了是海外華人一解鄉愁的地方，也是當地人跟風趕流行的觀光景點。不過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每隔兩三個街區就有一家中國人開的超市，它們多半沒有名字、入口也沒有招牌，這裡的人一概稱之為「chinos supermercado」（中國超市）。

Photo Credit: 關鍵評論網 Abby Huang 攝

阿根廷擁有大概1萬3000多家中國超市（2019年以來受到COVID-19疫情影響，約有250家中國超市永久關閉），密集程度雖不及台灣走三步就看到一間7-11或全家便利商店，但多走幾個街區一定會看到一間，可以因應像是廁所衛生紙快用完，或者洗好菜瓦斯爐正要點火，點火器卻沒油這樣的緊急時刻。

雖然一開始，我因為中國超市昏暗、狹窄的空間，有點猶豫去那裡消費，但有時只需要買幾樣小東西，特別走一大圈去連鎖超市實在沒必要（這裡的超市據點不多、超市又很大），這時中國超市就是最好的選擇。

從義大利麵到亞洲米，橄欖油到醬油，這裡一應俱全，雖然無論是包裝或是商品陳列，都沒有當地超市來得賞心悅目，但以價格來說的話，實在沒什麼好抱怨的。加上這裡酒類選項之多，完全不輸給超市，甚至更好，在去過一間看起來很文青、專門賣葡萄酒的小店買了酒結果超級難喝，之後我就知道如果不在中國超市買酒，純粹就是虛榮心使然。

Photo Credit: 關鍵評論網 Abby Huang 攝

有趣的是，在阿根廷的中國超市，通常一間店可以再分成至少兩種勢力，超市是歸中國人管，蔬果區則是玻利維亞人經營，分工分得很明確，互不干涉。

我住的地方附近幾間中國超市，都是這樣的經營模式，小小一家商店像是群雄割據，超市入口收銀台對面是蔬果攤，往超市裡面走還有牛肉攤，有點像台灣有些百貨公司裡會有的生鮮區和肉櫃，只不過在這裡，每個攤位都是獨立結帳的，連代收都不行。

有時想要買菜、買水果，玻利維亞人的攤販前剛好沒人，我在原地東張西望好一陣子，絕望的用中文向在收銀台後方目睹一切的中國店員求救，「能不能跟你買？」在台灣，菜市場的菜販或百貨公司的專櫃不是都會彼此照應嗎？如果隔壁攤的剛好不在位子上，就算不能代替收錢，通常也會熱心的拿出手機幫忙call out，看隔壁攤的跑到哪去了、什麼時候回來。但在這裡，中國店員只是驚慌地搖著手，指著對面的蔬果攤說，「他們下班啦」。

Photo Credit: 關鍵評論網 Abby Huang 攝

我問一家常去的中國超市老闆，不同攤位間彼此會聊天嗎？「不會，就各做各的。我們這邊沒有照應，要來就開，不來就關，要做就做，不做就走。」分工之絕對，聽起來竟有些冷酷。

超市老闆告訴我，她的商店不做菜攤，因為沒有那麼多人手可以早上起來去進水果，也不知道怎麼進牛肉，就把店面租出去讓給別人經營，共同分擔店租也比較便宜，她說在阿根廷，多半的中國超市都是這樣經營，比較少全盤自己經營的。

根據當地媒體報導，​​這樣的「分工文化」正是阿根廷中國超市的特色。中國超市會將蔬菜和水果的區域轉租給玻利維亞人或秘魯人，將肉攤轉租給阿根廷人，原因除了是把營運成本降到最低（這也讓中國超市商品比其他地方來得便宜），透過這樣「外包」蔬果、肉類，更能夠互補彼此不熟的領域。

中國移民大約在1990年代來到阿根廷（比台灣移民晚個十幾年），他們從超商、雜貨店做起，阿根廷15萬的中國人裡，有90%是在超市、餐廳和乾洗店工作。而玻利維亞人是阿根廷第二大移民（約有35萬人口），控制著這個國家的蔬果產業鍊。研究指出，阿根廷80%以上的蔬果生產和銷售都掌握在玻利維亞家族手中。

中國超市老闆和果菜攤的玻利維亞夫婦只隔著一個走道，他們彼此不說話，眼神也不交流。超市老闆總是在看自己的手機，有時整間店都充斥著手機裡播出中國連續劇、廣告的聲音，或者和遠方的家人視訊，用中文說，也就不怕對面的聽得懂。玻利維亞夫婦總是很安靜，整理著他們用小貨車運來的蔬果。

我想原來他們一起分擔的，不只是店鋪、店租，還有各自的鄉愁。在這個小小空間裡，他們正與超市以外，自己所屬的，更廣大的世界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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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楊士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