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遊】張碩尹《她與你與她的戀愛》：期待女主角每日小福利，然後崩壞，然後看到藝術

手機APP商店滑動搜尋《她與你與她的戀愛》，點開遊戲頁面躍出復古畫風與仿擬Windows 95的視窗。

遊戲中，玩家隨著男主角中島直二的第一觀點，從校園魯蛇一路體驗酸酸臭臭的校園生活，無論是和小夥伴一同討論宅宅話題、或是尾行美少女的偷窺意淫，至或逃離不了的校園惡霸欺壓，直到和美少女修成正果福利狂撒，卻逐漸發現美少女隱藏在柔軟肌膚下的恐怖面貌，甚至連玩家本身的生活，也開始受到美少女騷擾......

遊戲的男主角與女主角分別叫做「中島直二」與「絢瀨月愛」，從古怪的虛構日文名字開始，就隱約透露這個遊戲哪裡不對勁，《她與你與她的戀愛》並非娛樂導向的手機遊戲，而是藝術家張碩尹的最新藝術嘗試。在經過上回與北師美術館合作的《肥皂》線上計畫後，他這次乾脆潛進手機之中，試圖探索更進一步與觀眾互動的方式，或是說，控制觀眾的方式。

從期待女主角每日小福利，到看著她失控脫序

計畫緣起於2021年「場外 Off-Site」團隊邀約，為八德市場的一年計劃「橋洞」做一件作品，張碩尹和鄭先喻梳理展覽所在的市場區域脈絡，將目光指向不遠處的光華商場。

與八德市場的沒落甚至拆遷大半相比，光華商場的狀況顯然曖昧不堪，原先只是路橋下隨意搭棚收容八德路一帶拆遷商家的簡陋場所，再被破轉型成六層樓高的大賣場，號稱人人都在這裡拼湊出自己的第一台電腦，但九零後外縣市長大的我反倒是對這些充滿迷惑，人們口中光華商場的繁榮如同某種上古傳說，和阿扁曾經雷鋒厲行擔任台北市長一般遙不可及。

岔遠了，我們回來。

張碩尹爬梳自身的光華商場記憶，拉出九零年代青少年在橋下的色色欲求，以當時風靡的美少女遊戲（Galgame）作為主題，計畫最初呈現是在市場的昆山海產熱炒100攤位，LED螢幕中的絢瀨月愛放置於漆黑攤位中，嘴巴開開合合，吐出的話語從純愛到性暴力，瞬間讓人錯亂身處何處。

持續延伸，張碩尹將他的色色少女宇宙繼續放大成一個完整的劇本到手遊，遊戲名可解讀為「她與你，與她的戀愛」或是「她，與你與她的戀愛」，「她」明確指向月愛，但「你」可指稱為男主角「直二」或是玩家本身。如同所有乍似美少女遊戲實為男性慾望展現的遊戲般，女主角的戲份被重複放大。

然而，當女主角對著螢幕說出「從此以後，我將遵循我的意志，從現在開始用心地認識你，並且喜歡上你」時，就注定宣告了玩家將無法安穩玩完這場戀愛遊戲的命運。

Photo Credit: 張碩尹

為期三周的手遊中，玩家被迫按著時序逐漸解鎖日日劇情，也從期待女主角每日小福利，逐漸看著她失控脫序：不完美的約會被強制中斷重啟、步步進逼回顧毫無正確答案的問題與遊戲的頻繁場景錯置。

直到女主角驀然盯著玩家，宣布為了她與玩家的「真實」接觸，作為遊戲代理人的男主角必須消失時，這個總是在遊戲玩到一半時閃光燈頻閃和發狂震動的恐怖遊戲，也終於揭開藝術計畫的核心：如何滿足與和解青少年時期的躁動不安。

「選擇不過是騙人的假象，因為結局早已經被決定」

遊戲與其說是奠基在美少女遊戲，還不如說是奠基在九零年代台北青少年的集體經驗上。

男主角中島直二的口白與其說是勃發的青少年，不如說是一個中年男子的無止盡自我對話碎念，張碩尹自述青春期的記憶混合著暴力與規訓，在那些無法脫出的愁苦與憤懣之中，唯一的快樂是在週末口袋中塞著鈔票，瘋狂騎著車往的光華橋下電子商場奔馳，那是每隔週末的聖堂，在一個又一個情色小本與遊戲中獲得青春期的救贖。

遊戲中象徵性暗示的車輪餅被反覆戳來戳去、噴射的冬瓜茶和泳池愛撫盈溢青少年的想望，然而反覆出現的霸凌者卻才是真實日常，當女主角口口聲聲說著通往多重宇宙的蟲洞，其實也是中年男子們在青少年時期腦內幻想的出口，多麽希望能夠躍進個人電腦螢幕，身為魯蛇也能被少女簇擁，所有不順只要「登出」遊戲即可，沒有傷害沒有血跡。

然而現實的登出如此慘烈，倖存的慘綠少年在多年後終於翻出舊帳，90年代懷想的各種符碼四散在遊戲中，無論八德路底段的恐龍和西門町的Tower Record、卡帶和MTV，徐若瑄和白石瞳，張碩尹在手機網站上建構出一個已消逝的青春，並邀請玩家登入，同時奪走除了不玩以外的所有控制權。

觀眾與其說是玩著遊戲更是像是在看一個假裝有在互動的影集，直到最後才發現這或許也是藝術家對於生命的自問自答：「選擇不過是騙人的假象，因為結局早已經被決定。」

Photo Credit: 張碩尹

《她與你與她的戀愛》既是張碩尹對於當代藝術的探索（APP能作為藝術的一種嗎？），也是他對虛擬與現實該如何結合的探問，熱愛在各種意想不到地方辦展的他踩過廢墟與市場後，將目光鎖定在青少年期慾望揮灑的愛情賓館舉辦《休息QK》。在5月14日到6月14日，觀眾24小時都能到公館客來思樂行旅花50元購買休息橋段，穿越606號房蓬萊仙山圖樣的簾幕，便能躺在粉紅毛茸茸的賓館床上，觀看三座螢幕中青春期的幻想四處移動，耳畔亦廝磨著少女肉慾橫流的聲響。

同時藝術家也與NFT平台「SOYL所有」合作，在平台上販賣賦能型的NFT，課金玩家可以享有特別場的豪華體驗、參加與神秘導覽員近距離躺在床上看展覽的抽獎等等。

如張碩尹所說，《她與你與她的戀愛》計畫跨足了由光華市場衍伸出最初階的Web1.0 時代，躍動到智慧型手機與社群軟體蓬勃的 Web2.0 世代，直到如今由區塊鏈技術主導形塑的Web3.0元宇宙。媒介交替轉換，然而人們的慾望與愁苦仍舊糾纏我們生生世世，端看用何種面貌與媒介抽絲撥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