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民國時期連環畫:武俠與神怪題材風靡青少年讀者,兒童結伴「入山求道」失蹤事件頻傳

淺談民國時期連環畫:武俠與神怪題材風靡青少年讀者,兒童結伴「入山求道」失蹤事件頻傳
Photo Credit: 吳友如,〈郵政局肆筵速客,頑固黨放火戕官〉,《點石齋畫報》「朝鮮亂略」特刊,1885年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從布列松的照片以及茅盾的描述中,我們可以大略推斷出連環畫是能夠快速大量印製的出版品,透過租書攤流通,對兒童與青少年讀者具有強烈的吸引力。本文將簡短地介紹民國時期連環畫的歷史與內容,並透過新聞報導檢視連環畫在當時招致批評的社會現象。

文:林芝禾

2020年北美館的《布列松在中國:1948-1949/1958》展覽中,有一張標題為〈提供政治宣傳圖畫給兒童閱讀的流動書庫,上海,1949年9月〉的照片,吸引了筆者的視線【圖1】。

照片中,孩童在沿著人行道邊緣擺放的凳子上坐成一排。他們翹著腳、曲著上半身,聚精會神地閱讀手上的小書,彷彿後方熙來攘往的街道完全不存在一般。坐著的孩童背後還站著三個小男孩,他們努力地從空隙中向前探出身子,想要一起閱讀書上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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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亨利.卡蒂耶-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提供政治宣傳圖畫給兒童閱讀的流動書庫,上海,1949年9月〉,1949年。
【圖1】

這些給孩童們閱讀的小書大約手掌大小,頁面為橫向翻閱,每頁一圖。從這些形式上的特點來看,這些「政治宣傳圖畫」是自二十世紀初期開始就極受城市普羅大眾歡迎的娛樂形式:連環畫。

現在統稱為「連環畫」的讀物,在民國時期的正式名稱為「連環圖畫」,在不同地區也有不同的叫法,例如在北方稱為「小人書」、在廣東、廣西稱為「公仔書」、在浙江稱為「菩薩書」、在漢口稱作「牙牙書」、在上海稱為「圖畫書」等。[1]茅盾在短文〈連環圖畫小說〉中,曾經描述過連環畫是如何地深入市井生活之中:

上海的街頭巷尾像步哨似的密布著無數的小書攤。雖說是書攤,實在只是兩塊在牆上的特制木板,貼膏藥似的密排著各種名目的版式一律的小書。這「書攤」──如果我們也叫它書攤,旁邊還有一只木條凳。誰花了兩個銅子,就可以坐在那條凳上租看那攤上的小書二十本或三十本;要是你是「老門檻」,或者可以租看到四十本五十本,都沒一定。[2]

從布列松的照片以及茅盾的描述中,我們可以大略推斷出連環畫是能夠快速大量印製的出版品,透過租書攤流通,對兒童與青少年讀者具有強烈的吸引力。本文將簡短地介紹民國時期連環畫的歷史與內容,並透過新聞報導檢視連環畫在當時招致批評的社會現象。

連環畫的前身

十九世紀末的上海自西方引入石版印刷,是中國印刷與出版業的中心。當時流行的畫報與書籍插圖可以被視為連環畫的前身。1885年,由英國商人美查(Ernest Major, 1841-1908)創立的《點石齋畫報》,刊登了八幅描繪朝鮮甲申政變的圖像,這是中國印刷媒體第一次以連續的圖片來呈現時事新聞【圖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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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吳友如,〈郵政局肆筵速客,頑固黨放火戕官〉,《點石齋畫報》「朝鮮亂略」特刊,1885年
【圖2】

《潮報》則在1916年率先將過去單頁形式的畫報裝訂成冊,出版成圖集。這種新聞插圖的合訂本成為了連環畫的原型。[4]此外,常見於明清章回小說的插圖形式──回回圖──也可能是連環畫的原型之一。

小說中的圖文安排大多採取一張插圖搭配一個章節的形式,亦即插圖對應較長的故事線,而不是像畫報那般利用一張或多張圖片描繪單一事件,這也是「回回圖」此一名稱的由來。[5]

第一部從回回圖過渡到連環畫的作品是朱芝軒繪畫的《三國志演義全圖》,由上海文益書局在1899年以石版印刷製作發行。[6]書中,朱芝軒描繪了超過兩百張圖片,並在每章插入多張圖片,加強圖片之間的連續性。[7]

武俠連環畫大受歡迎

民國時期連環畫的內容一開始大多改編時事與章回小說。1918年,上海丹桂戲院上演的京劇《貍貓換太子》爆紅,為搭上這波熱潮,許多小型出版社,緊急聘僱連環畫家根據劇情繪製連環畫。[8]

1920至1930年代是連環畫蓬勃發展的黃金時期,當時市場極為繁榮,各連環畫系列一天可以發行兩本新刊,連環畫工作室必須每天交稿才能夠跟上出版社的進度。[9]

在極度緊湊的工作安排下,畫家通常直接畫下他們在戲院所見,很少有時間精雕細琢筆下的人物與場景,就如劉伯良繪製的《貍貓換太子》所顯示的,傳統戲曲中的裝扮與場景大都被直接照搬到連環畫中【圖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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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武田雅哉,《中国のマンガ「連環画」の世界》(東京:平凡社,2017),頁51。
【圖3】劉伯良,《貍貓換太子》

自《貍貓換太子》以後,戲曲、馬戲表演【圖4】、電影等大眾文化的內容都成為了連環畫常見的主題,其中又以改編自武俠小說和電影的連環畫最受讀者歡迎【圖5】。

民國時期,上海的電影工業藉由刺激的武打場面以及特技與特效的運用,不僅在商業上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亦將武俠題材受歡迎的程度推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例如還留存至今的武俠電影《火燒紅蓮寺》,改編自平江不肖生的長篇小說《江湖奇俠傳》,這部電影在1928年至1931年之間一連推出了十七部續作,可見武俠電影對當時觀眾的吸引力。

因此,對流行題材極為敏銳的上海出版社,與連環畫家們迅速地開始根據電影來繪製連環畫,意圖吸引無法負擔電影票或無法前往電影院的讀者。

出版商想盡辦法趁著表演或電影還在被熱烈討論的期間,盡量快速地出版連環畫,甚至出現不少連環畫家自編的衍生故事。到了1931年,將近百分之九十的連環畫內容都是武俠與神怪題材。[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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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武田雅哉,《中国のマンガ「連環画」の世界》(東京:平凡社,2017),頁81
【圖4】趙宏本,《海京伯馬術團》(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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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武田雅哉,《中国のマンガ「連環画」の世界》(東京:平凡社,2017),頁62
【圖5】朱潤齋,《天寶圖》(1924)

兒童「入山求道」失蹤事件頻傳

當時主流報章雜誌對武俠連環畫多所批評,主要著重於連環畫對兒童與青少年的影響。1931年8月,《申報》刊登了一則標題為〈五童求仙去〉的報導,描述五個上海商鋪的學徒因「迷戀吞劍吐丸騰雲駕霧之武俠邪說」,而決定「結伴訪仙,入山學道」的事件。[12]

文章詳細地描寫了他們出發前的準備:他們將衣物典當作為旅費,還學武俠小說中的人物焚香立誓,如有畏縮不前,不願出發者,當受雷殛火焚的天罰。隨後,「五人於夕陽西下,暮色蒼茫中,一去不返」。

當店主搜索他們遺留的物品時,只在破麻袋中找到了「電影連環圖畫《火燒紅蓮寺》二十餘小冊」,文章作者認為「此種圖文並重之武俠書,大概即五童嚮道之出發點」,呼籲教育當局注意這些「神怪參半的民間讀物」。

類似關於孩童或青少年,因受武俠內容影響而入山尋找劍仙的新聞,在1930年代至40年代屢見不鮮。[13]根據左翼作家瞿秋白的觀察,從1930年至1931年,報紙上約有六至七篇關於少年上山求仙的報導。[14]南京市警察廳1948年的報告中,「受神怪連環圖畫之誘惑」更與「家庭虐待」和「被歹人誘騙」成為兒童失蹤的三大原因之一。[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