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敵/Anti」對談四:敵我理論與實踐之間的裂縫

《方圓》「敵/Anti」對談四:敵我理論與實踐之間的裂縫
圖片來源:香港文學館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俄烏戰爭中,當有侵略者打到來,當我還在「手軟」的時候,那個士兵已經將我們全部打死。那當下,如果你手上有一把刀,你要不要捅向眼前的那個士兵呢?劉曉波說的「我沒有敵人」,但別人卻把他視為敵人。他即使好像聖人一樣,卻逃不出這種敵我關係和悲慘的下場。我們應怎理解敵我關係?

(《方圓》編按:文學及文化季刊《方圓》,每期邀請各領域的創作人、評論人與學者等就文化主題對談。「敵/Anti」一期探討了「政治正確潮流」背後的權力、性別與表演政治的議題,並從學究理論到世俗實踐的角度,分析了「敵」與「我」之間複雜的辯證關係。以下節選部份內容,原文約一萬三千字。)

Anti:「敵」「我」的捆綁或超越

時間:2022年6月24日
地點:艺鵠ACO
主持:朗天(作家、文化評論及策劃,兼職執教大學,近作有《反復:易經新寫》。下稱「朗」。)
與談人:
吳國偉(具有神學概念的公共教育工作者。下稱「吳」。)
周思中(香港文化人和社會運動者。下稱「周」。)
楊慧儀(香港浸會大學翻譯、傳譯及跨文化研究系副教授。下稱「楊」。)

朗: 剛剛你說的是個人經驗吧。但在現實中,如果對方根本不願意和你溝通,或者環境並不允許──你放過他,其實就是令自己和身邊的人遭殃。例如Jessica所說的共產黨思維,有兩種矛盾,分別是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我們企圖將敵我矛盾化為內部矛盾。但真正的左翼想法是以辯證的方式來看待這個問題,敵我矛盾始終沒有辦法化為內部矛盾。我們不能以主觀的唯心論將一件事依我們的同情心來解決,因為某些的客觀環境根本不允許溝通。

例如俄烏戰爭,當有侵略者打到來,當我還在「手軟」的時候,那個士兵已經將我們全部打死。那當下,如果你手上有一把刀,你要不要捅向眼前的那個士兵呢?另一個例子就是,劉曉波說的「我沒有敵人」,但別人卻把他視為敵人。他即使好像聖人一樣,卻逃不出這種敵我關係和悲慘的下場。因為我們被強迫看劉曉波逝世,我們全人類也產生了一種集體的創傷。有時敵我關係是客觀的,並不能靠主觀的情感來化解。好像周思中剛才所說的野豬,始終還是會再來的。

吳: 在非暴力溝通和神學之中,我們講寬恕和回轉。有些教友曾說,在壓迫市民政府背後的勢力都是魔鬼。但在我們的訓練之中,總是覺得這樣是不應該的,我們不應該將別人視為魔鬼。只不過是罪possess了人,人始終還是人。隔了一段時間,我漸漸也覺得那些人的行為根本和魔鬼沒有分別。然後我也感覺到,原來這就是一種根本的對立關係。我們當然希望感化對方。「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唯有靠耶穌基督才能解決。

在日本有個神學家叫做北森嘉藏(Kazoh Kitamori),他提出了上帝之痛的神學。除了對和錯,但上帝對於世人還有愛,因此衍生出一種愛和恨交雜起來的情感,叫做痛。一直以來的神學都是十分理性的,就算巴特(Karl Barth)在二次大戰中,說神必定是神,偽裝成為神的都不是真正的神,例如希特拉,我們都不能歸順他。但在這裡我想提出一個新角度。相對於歐洲理性,亞洲的處境神學更加著重於痛與恨的感情表述。而解決愛和恨之間對立的一種方法是,承認痛苦。但這個操作具體可以去到那裡呢?

楊: 我想我可能明白為甚麼劉曉波這麼說。雖然我殺敵無數,手起刀落。殺敵好像成為我生活狀態的一部份。但我真的沒有將對方視為敵人。我並不覺得他所做的事情就是他整個人的全部,所以我很輕鬆就可以call out那些他做過的壞事。如果我將他做的壞事等同他這個人的話,我想我是不會這麼凶狠的。而在批評他的時候,其實我認得那一些有存在於我身上的部份。也是因為這樣,我才知道他身上的是甚麼和他做錯了甚麼。

RTX3BC7X 劉曉波
Photo Credit: Reuters / 達志影像

朗: 在文化人的角度,我們有論敵,不然怎會產生筆戰?筆戰之間真是可以產生很大的「仇口」,因為它往往會對你產生很大的傷害,涉及攻擊和中傷。你常說溝通,但根本不能溝通,那如何是好呢?

周: 俄烏戰爭,我完全感覺到那是沒有辦法將它內化的一種矛盾。如果是在個人層面之內,或者可以用虛偽的人道主義來處理。但戰爭這件事缺少了個人這一維度,因而客觀性更加強。

吳: 基督教神學有一個「just war theory」,中心論點是出兵有理。其中有趣的地方是,只有戰勝機會高的才是just war。那我會想,是不是打不過就要投降呢?

朗: 這不就是中共正在叫烏克蘭做的事情嗎?既然沒得打,不如就少一點生命塗炭吧。西方為烏克蘭提供軍火,正是造孽的表現啊!

吳: 沒得打就真的不打嗎?明知輸還是要繼續打,才是悲壯。而基督教所說的just war突然之間變得很實務。但其實人們有很多時都處於被動的位置,有避無可避的時刻。所以如果要追尋一個完全沒有戰爭的理想,基本上是過於抽象。

朗: 剛才周思中提出了很好的一點,就是個人和國家民族的問題。在宏觀的角度,當我們論及國家民族的時候,我們沒有辦法以微觀政治式的方法來處理問題。溝通根本不存在。因為它不在是兩個人或幾個人之間的溝通,而是涉及千千萬萬的人的問題。你們認為這兩個範圍有這樣的區分嗎?

吳: 西方理想是一直站在一個正義的位置,希望自我解釋為保衛性使用武力,只有別人來攻擊我我才會還擊。康德說永久和平,他的前提是所有國家都是民主國家。而事實上,某些國家根本不是民主國家。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們還期望有一個非暴力的結果,那便是一種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