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階將領「裸退」不求官也不討好，前參謀總長李喜明：我只在意台灣如何避免戰爭

文：郭瓊俐

海軍官校正期班、美國海軍戰爭學院畢業，資歷完整且是我國少數潛艦出身的海軍司令，官拜二級上將的李喜明，2016年6月從參謀總長一職屆齡退伍後，未接受任何職位安排，成為極其少數「裸退」的高階將領。

不過，脫下軍裝回到民間的李喜明，並沒有退出江湖，他孜孜不倦在台灣社會宣揚「不對稱作戰」的整體防衛構想。單打獨鬥了近三年，終於因為烏克蘭以小搏大、力抗強大的俄羅斯軍隊入侵，讓李喜明的理論突然成為顯學。

李喜明9月出版新書《臺灣的勝算：以小制大的不對稱戰略，全臺灣人都應了解的整體防衛構想》，第一刷3000本被搶購一空，上市兩週即五刷，創下書市少見的盛況；這本厚達500頁的軍事書籍，也成為各界討論的焦點。總給人一股嚴肅及孤傲感的李喜明，多年推動的理念終於被重視後，笑容似乎也變多了。

Photo Credit: 總統府

李喜明在新書自序中提到，2008年擔任國防部戰略規畫司長時，依令規畫縮減國軍規模的「精粹案」，苦思如何達成兵力精簡、戰力不墜的任務時，啟發他運用當時美軍已經提倡的「不對稱」作戰概念。經過多年思索規畫，2017年他擔任參謀總長時，開始推動整體防衛構想（ODC，Overall Defense Concept）。

不求官：裸退後無職務安排

不過，「整體防衛構想」與國防部主流派的建軍構想不一致；在海軍內部，李喜明力推的微型突擊艇，也與前海軍司令（後擔任參謀總長）黃曙光推動的潛艦方向不同，海軍內「小艇派」與「潛艦派」之爭的說法甚囂塵上。

既不被軍方主流派接受，自己一路提拔的昔日潛艦部屬黃曙光又直達天聽，一手統籌潛艦國造案，一般認為，這是李喜明選擇裸退的原因。而他2019年卸任參謀總長後，2020年起，「整體防衛構想」再也不曾出現在官方文件上，這顯然是讓李喜明更耿耿於懷的事。

接受本刊專訪時，李喜明強調，他從不跟人家談這個人（指黃曙光），因為不值得談。但李喜明對某些人始終還是個威脅，因此他一直表明自己對官宦之途毫無興趣，「你攻擊我幹嘛咧？我太有能力了，我還能寫書，但有能力不見得一定能達到世俗的目的，但也無所謂，每個人最後還是要回歸自己。」

對於選擇裸退，李喜明表示，蔡英文總統對軍人很好也很尊重，「對她個人，我一點心裡不平衡都沒有，我還滿喜歡她的。」蔡總統在他退伍前徵詢過他，他表明已經沒有興趣擔任政府任何公職，但蔡總統殷殷關切，他只好據實回答將受邀到日本擔任訪問學者。結果蔡總統反問，美國有很多智庫，為何不去美國？「我當時還沒脫下軍服，要有紀律感。」李喜明只好接受蔡總統的提議，先到華府智庫2049計畫研究所擔任三個月的訪問學者。2020年2月從美國回台後，全球爆發新冠肺炎疫情，被他延後的日本訪問學者計畫，便一直無法成行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台灣有充分的時間，李喜明開始撰寫《臺灣的勝算》一書，詳述台灣國防的困境與解方，也說明「整體防衛構想」的建軍與作戰思維。他說明，國安團隊與軍方都不認同ODC，但美國人很認同ODC，因此國安與政治參謀們只得口口聲聲講不對稱作戰；但「不對稱」只是一個名詞，ODC才是具體化落實不對稱的戰略與方法。

花了一年多時間完成這本書，其間俄烏戰爭爆發，烏克蘭以兩枚海王星反艦飛彈，擊沉俄軍強大的莫斯科號巡洋艦，讓「不對稱作戰」成為國內熱門話題，也讓李喜明多年來宣揚的理念成為焦點。他說：「俄烏戰爭幫助了我，另一個程度也算是幫助了台灣。」

李喜明提供

李喜明的「整體防衛構想」，是針對兩岸懸殊軍力對比，結合台海戰場環境特性，發展低成本、高效益、數量多、品質精、高存活的武器，將台灣防禦的優勢極大化；這是以「拒止式嚇阻」為理論基礎，以不對稱作戰為執行手段的防衛戰略。他也主張，參考波羅的海3小國及烏克蘭的經驗，由志願軍組成國土防衛部隊，以所在的社區為作戰責任區，展現台灣人民強韌的自我防衛意志。

他認為，台灣軍事不應該投資在華麗昂貴的武器上，應該優先投資具有高存活能力的小型、可分散且機動的低成本武器，例如大量的微型飛彈突擊艇，以及大量的陸射型飛彈、水雷、攻擊無人機與反裝甲火箭等。

不討好：出書讓藍綠都批

不過，李喜明以防衛為主的戰略，在國內一直有所爭議。一位軍事專家指出，台灣也必須發展長程攻擊型武器，可優先攻擊解放軍的渡海載具，因為攻擊也是最佳的防禦。2021年的《國防報告書》中，也將遠程打擊、制空作戰、制海作戰等列為戰力整備優先項目。

李喜明強調，沒有一個方法是萬全的，任何戰略都需要調整，就是要提出來討論和辯論，「問題是沒有這個雅量啊，官方文件連ODC這個名詞都沒有了，就是人走茶涼啦！」從言談中，可以看出李喜明多麼介意「整體防衛構想」徹底消失於國防報告書的現實。

李喜明指出，如果做得到的話，他也支持「源頭式打擊」，問題是台灣並未具備完整擊殺鏈（Kill Chain）的能力，長程飛彈發射到幾百公里外的地方，無法評估效果，而且只靠一點點數量的長程飛彈打到中國，就可以嚇阻嗎？

他說明，嚇阻有三種類型，一是Deterrence by Punishment，就是以核彈等大規模殺傷力武器來嚇阻；二是Extended Deterrence，就是延伸式嚇阻，例如加入北約組織（NATO），攻打任何一個北約成員國，就是和整個北約作戰；三是Deterrence by Denial，就是拒止性嚇阻，台灣唯一可以採取的是這一種，讓中共覺得打台灣損失慘重還拿不下來，可以把中共侵略台灣的時間凍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