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裡無處可去的少年們》：自從國一發生過「那件事」後，政宇就再也不願意去一般同學使用的廁所了

文：金重美（김중미）

小丑似乎真的是為了惡作劇尋開心才故意欺負政宇的。小丑忘記帶課本或文具來上學時，就會很理所當然地拿政宇的來用。因為就算政宇沒寫作業、沒準備文具，老師也不會說什麼，小丑才如此肆無忌憚。每當這時，政宇只能哭或發脾氣。坐在政宇旁邊讓我越來越有壓力，除了為他推輪椅，我幫不上任何忙，這讓我產生了自愧感，但我也沒有那個膽量把小丑的種種野蠻行為告訴老師。

就在我決定以功課為藉口放棄做政宇的小幫手那天，第六堂課結束後，我準備帶政宇去上廁所，小丑突然跑來說要坐一下政宇的輪椅。

政宇慌亂地看向我，我鼓起勇氣說了一句：「政宇要去廁所。」

「我知道，我只坐一下下。」小丑說著，一把抱起政宇，把他放在我的椅子上。

小丑坐在輪椅上，自己覺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起來。政宇哭喪著臉，我則提心吊膽地站在原地。

小丑問政宇：「愛人，我看電視上的輪椅都能轉圈圈，你這個也能嗎？」

政宇眼裡含著淚說：「我沒試過。我要去廁所。」

「趙赫，你快下來，我要帶政宇去上廁所。」我的語氣近似請求。

「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一臺輪椅，有必要這樣嗎？連開個玩笑都不行。」小丑嘟囔著從輪椅上站起來。

我立刻抱起政宇放到輪椅上，然後快速跑向電梯。

自從國一發生過「那件事」後，政宇就再也不願意去一般同學使用的廁所了。當時我覺得自己實在倒楣，偏偏親眼目睹了那件事。但幾個月後，我就跟政宇和小丑同班了，不禁覺得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那是進入晚秋後突然降溫的一天，我吃完午飯去上廁所，但氣氛有點奇怪，從廁所走出來的人表情也很不尋常。我急著上廁所，所以沒多想就走了進去，只見三、四個人圍著輪椅上的政宇，其中一人手裡拿著像水壺一樣的塑膠瓶，不懷好意的笑著。

「喂，你腿麻痺了，那裡也麻痺了嗎？怎麼那麼小啊。」

政宇一聲不吭，只是抖著肩膀哭。我瞬間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趕快走出廁所、跑去找資源班的老師。隔天，小丑和其他三個人搶走政宇小便器的事情傳了出來。資源班老師說這是性騷擾，必須嚴懲那些同學，奇怪的是，學校卻把這件事給壓了下去。自那之後，政宇再也不去一般同學使用的廁所了。那天我沒看到政宇的表情，也沒聽到小丑說了什麼，但光憑我走進廁所時聽到的那一句話就可以確定，那是性騷擾。那時我明白了——學校不會幫助弱勢的孩子。但也只有這樣而已，我不是政宇，所以我很快便忘了那件事。

我和政宇一起進電梯，在電梯門關閉的瞬間，政宇哭了，只見小便從輪椅下流了出來。我很驚慌，趕快按了關門按鈕、然後打給資源班的老師。電梯到了一樓，就看見老師等在門口。

政宇在老師幫助下換好了衣服，但他嚷著要回家。但還沒到放學時間，沒有接駁車來接政宇。在班導師的同意下，我決定送政宇回家。我推著輪椅走在路上，政宇一直垂著頭。從學校到政宇家徒步只要十五分鐘，明明是春天，但天氣十分炎熱，無論是推著輪椅的我，還是坐在輪椅上的政宇都汗流浹背。人行道的地磚凹凸不平，時不時就會卡住輪椅的輪子。雖然分隔車道與人行道的臺階中有為了方便腳踏車和輪椅上下的低臺階，但很多都被汽車等障礙物給堵住，所以政宇很難獨自坐輪椅移動。

政宇住在從我家的公寓可以俯瞰到的獨棟住宅，雖然房子很舊，但院子很大，圍牆前的花壇裡還有柿子樹和棗樹。從大門到簷廊有一段石階路，政宇無法一個人移動。雖然他喊了媽媽，但家裡似乎沒有人，於是我抱起政宇，把他放在簷廊上。

政宇覺得很不好意思，紅著臉說：「謝謝。你不進來坐一下嗎？」

政宇用懇切的眼神看著我，所以我說不出口必須回學校，而且放學後還要去補習班。我點了點頭。

「你等我一下。」

政宇坐在地上，用手支撐著地面移動到浴室。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後面幫他開了門，但政宇不用幫忙。我從門縫看到為了方便政宇使用，蓮蓬頭和水龍頭都裝在很低的位置，他一個人洗完澡出來後，提議一起玩遊戲機。他從放在電視下的盒子裡取出桌球遊戲機和棒球遊戲機，我隱約看到還有壞掉的掌上型電玩和電視遊戲機。

政宇害羞地說：「我一個人玩，所以只能玩這種遊戲，還有棒球遊戲。玩這種遊戲至少還能動一動手……你要玩玩看嗎？」

那天我照政宇教的，揮舞了幾下桌球拍和棒球棒。

「你在家裡只玩遊戲嗎？」

「嗯。」政宇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我還會寫故事。」

「寫什麼故事？」

「像我一樣生病的孩子的故事。」

雖然政宇回答得很害羞，但看起來十分幸福。

政宇的媽媽直到太陽落到公寓的另一邊才回來，她看到我，大吃了一驚。

政宇說：「媽，這是我同學。」

「同學？」阿姨像沒聽懂似的反問了一句。

「是，我是政宇的同學。阿姨好，我叫李善奎。」

我打了招呼後，政宇的媽媽還是一臉詫異。我在學校見過幾次政宇的媽媽，但從沒見她笑過。

阿姨面無表情地問：「你家住哪裡啊？」

「那邊的東仁公寓。」

「是喔？」

不知道她在懷疑什麼，上下打量著我。

政宇幫我解圍說：「媽，善奎的功課很好，排在全校二十名以內呢。」

「是喔？」

「嗯，而且他體育也很好，還很善良。」

阿姨依舊面無表情地說：「是喔，謝謝你來我們家，以後常來玩吧。」

走出政宇家後，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彷彿只有我一個人窺見了無人知曉的政宇的世界，我產生了恐懼感，擔心自己是不是與他走得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