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達世界盃背後的資訊戰：為什麼會出現「沙烏地擊敗阿根廷，王儲送勞斯萊斯」這樣的假新聞？

文：陶曉嫚

世界盃足球賽在卡達開打，觀眾們關心賽況球技、冠軍預測、球員與邊場觀眾的身材顏值，球員們的年收入與感情狀況，他們正在跟哪些名人約會等等。

以前我在媒體體制內工作，凡是遇到世界級的大型運動賽事，不管是跑哪條路線的記者，都要依據自己的領域加上正在進行的賽事，向編輯台提報一則或是多則題目——這時當然是體育、娛樂線最有發揮空間，要跑出深度財金或是政治新聞就十分考驗功力，所以我當年總是煩惱糾結痛苦，究竟寫什麼才有價值？

或許，我們可以從資訊戰的角度切入，理解中東列國間的政治角力。

資訊戰的你來我往

這一回卡達世界盃預賽中，沙烏地阿拉伯以二比一擊敗世界排名第三的阿根廷，讓所有足球迷炸開了鍋。此時有一則值得關注的假消息被寫成新聞在網路上瘋傳：沙國皇室要贈送所有球員們一人一台勞斯萊斯。

假消息形成的假新聞滾雪球，讓沙國足球隊召開記者會鄭重澄清這一切都是子虛烏有。假消息看似沒有什麼傷害，也滿符合大眾的獵奇想像——在名符其實「富得流油」的國家，王室要犒賞令他們龍心大悅的運動員，於是就有超頂級名車大隊從天而降，似乎也不奇怪。

然而，如果更了解中東列國的情勢，就會用不同角度來看待這則假新聞。

過往台灣對波斯灣國家的關注，幾乎都集中在化石能源價格之外，誇張的炫富行徑、以宗教為名的人權壓迫更能引來點閱，至於它們的經濟結構、內政與外交、與美國和區域國家的權力關係，加上歷史的恩怨情仇，簡直複雜到讓人想直接放棄理解。

幸好現在有《華爾街日報》知名財經記者撰寫的中東情勢科普書《成王之路：MBS，掌控沙烏地石油霸權、撼動世界經濟的暗黑王儲》可以讀，裡面非常值得玩味的一章，是為什麼沙烏地阿拉伯為什麼和卡達互看不順眼？

除了卡達爭取到世足賽主辦權的光彩壓過鄰國，深層原因是卡達創立國際新聞頻道半島電視台，把西方式的新聞觀點帶進中東，這也是為何半島電視台在2011年到2013年間以支持角度報導阿拉伯之春。

阿拉伯之春導致埃及獨裁者垮台，也讓中東皇室瑟瑟發抖，沙烏地阿拉伯雖然盛產石油卻嚴重貧富不均，60%國民的平均壽命僅30歲。為了控制輿情，沙烏地阿拉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巴林在2014年召回它們駐卡達的大使，抗議卡達這個「以前的附庸國」竟敢違逆累世的尊長們。

美國政黨輪替牽動複雜的中東情勢

《成王之路》書中分析，2015年時，美國總統歐巴馬在沙國國王阿卜杜拉駕崩後致電弔唁，現任沙烏地阿拉伯第一順位王儲、大權在握的穆罕默德・本・沙爾曼（Mohammed Bin Salman，英語媒體常簡寫為MBS）曾痛斥歐巴馬的三個行徑背棄沙國：

1. 在阿拉伯之春期間放棄埃及的穆巴拉克
2. 敘利亞跨越「紅線」使用化學武器時沒有動用武力
3. 與沙烏地阿拉伯的死敵伊朗磋商核子協議

當時已經逼近美國總統大選，沙國覺得當國務卿時就堅持拿人權議題施壓的民主黨希拉蕊很難纏，共和黨的川普則毫不掩飾他對伊斯蘭族群的恐懼和偏見，兩方都不是好的合作對象。王儲穆罕默德決定支持川普，因為川普傾向於廢止沙烏地領導人厭惡的伊朗核子協議，而且不在乎人權議題。

2016年川普當選美國總統，第一個出訪的國家是沙烏地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簽下歷史高額的軍購訂單，討好了老大哥之後，許多計畫也能放手去做。

一則假新聞影像忽然在中東世界流傳，內容是卡達王室支持阿拉伯世界的死敵伊朗，雖然卡達官方立刻否認，也驚覺他們的政府體系遭到資訊戰攻擊，調查後發現執行者是來自俄羅斯的網軍小組，而主使者是誰？

假新聞不只是撕裂民間信任，它已給了沙國王儲理由，聯合其他盟國對卡達實行經濟制裁，王儲甚至一度考慮發動戰爭——除非卡達同意關閉半島電視台，並且停止與以色列、伊朗等國來往。

詳細過程可以參考Podcast中敘述的一系列國際角力，幸好最後老大哥美國調停沒爆發戰爭，沙烏地國內出現「在卡達邊境40英里處挖一條運河，讓它變成孤島」的倡議，簡直是川普「在美墨邊境築牆」政見的翻版。然而世界上購買最多武器的國家們把槍口對準彼此很恐怖，一點也不好笑。

中東年輕人掛網，變向讓資訊戰的地位更關鍵

另一件值得注意的是，2000年後沙烏地阿拉伯人已是世界上最仰賴網路的一群人。有錢購買智慧手機，但是去音樂廳聽音樂、進電影院看電影、認識異性朋友等娛樂都被宗教戒律嚴格限制，現實中社交出口很少的情況下，新生的世代每天花幾小時在社群上。

這群中東年輕人雖然無法親身體驗，但知道西方流行文化的來龍去脈，他們在YouTube和Netflix上看影片，並透過臉書、推特和Instagram學習國際名人文化，中東年輕人生活愈來愈虛擬化。

2011年阿拉伯之春後，中東王族統治集團受到不小的考驗，第一代王子們的年齡與平均年齡30歲的國民之間，已出現祖孫級別的差距，無論是統治的活力、對於國家改革的現代化理解，都出現令人不安的社會代溝，也因此王儲莫罕默德擴大網路監控——他收買了前推特員工阿里・阿札巴拉，替沙國過濾並標註出異議者，推特發現後阿里全家緊急逃到沙國；川普2017年訪問沙國時，阿里出現在接待隊伍中，他擔任王儲旗下基金會的員工，這張新聞照片再次引起美國社會嘩然。

稍微理解中東列國政治後，對於挾著世足賽熱潮出現的假消息與假新聞無法不另眼相看——這樣想來，能不受任何認知作戰影響，單純享受比賽，真的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