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專科護理師的奇妙旅程》：用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的心跳和眷戀

文：梅簈

生命就像一輛列車，有人上車、有人下車，唯一要遵守的，便是生命的交通規則

壓力和壓抑不利於習慣的養成，更無法促使學習的進步和成長，而讓人欣賞且積極的生命，根本原因在於能擁有洞察世界一切美好事物的能力，這個突然發現的祕密，是和一位病人相遇時，所獲得的啟發。

記得那天快下班前，加護病房突然送來一個生命徵象非常不穩定的病人，20歲男性、頭部外傷、診斷腦出血，車禍入急診時腦部的出血已經蔓延到腦幹，在急診原本昏迷指數還有11分，但在從急診送進加護病房的過程中，病情快速惡化，昏迷指數變成7分。

送進加護病房時，我們會先用轉床板挪床、幫病人貼上心電圖貼片、清潔病人的身體、檢查傷口、做身體評估和管路的核對，總之尿管、鼻胃管在昏迷的病人身上大多少不了。

如果昏迷指數8分以下，病人其實已經到了氣管內管的放置標準。但是這位病人送進來時，已經是大量出血到需要手術的狀態，但因為他腦部的壓力指數太高而無法手術，醫師雖然有和家屬解釋過風險，但在下個瞬間，家屬必須被迫面對一個決定。在這個生命的轉彎處，家屬須決定如果病況持續惡化，是否要對病人進行急救？而因為他很年輕，團隊也同時找了器官捐贈的個案管理師詢問家屬，是否有器官捐贈的意願。

當時我看著這個20歲的生命，也看著每天都跪在他病床前的媽媽，我想這是每一個醫護人員，每天都會看到無數次的畫面，但即便我們有再多的感觸、不捨、憂傷，甚至進入到一種比家屬還難過的情緒狀態，我們仍然無法將所有情緒適當且完全地抒發，因為當我們專注於悲傷時，又會有無數個這樣的病人和家庭，需要我們參與救治。

可能一個專科護理師，他所有手上的病人，在同一天、同一個時段中，這一床可能需要生死關頭的抉擇；下一床可能需要立刻急救；然後急診突然轉入一個頭部外傷且沒有意識，卻極度躁動的體重百斤病人；另一床可能病人有非常多疑問需要醫療團隊立刻關懷；可能再下一刻又有另一個病人突發性的心跳停止，需要在病室內做立即性的開心手術；然後同時隔壁床病人發生傷口大出血、藥物過敏休克……。

這時，護理長可能會走過剛經歷這一切事情的小專科護理師身旁，默默拉住他，告訴他：「你為什麼沒有掛名牌在身上？你知道今天要評鑑嗎？」但其實，這位小專科護理師的名牌，是因為要壓制腦外傷的躁動新病人時被扯掉的。

而這，就是醫護圈的常態，每天都在發生。但在那一天，當我看著那個20歲的男孩，以及他的媽媽時，那一刻我好像不是專業人員，而是回到了那一個，站在外婆病床前的自己。

男孩的媽媽每天都跪在病床前，反覆同一句話：「是媽媽的錯，是我不該叫你起床上學，如果今天早上我不叫醒你，讓你睡久一點就好了。為什麼我要叫你起床？記得前天，你說想出去玩，是不是因為我沒答應你，所以你生媽媽的氣了？沒關係，我和你道歉，是媽媽的錯，只要你醒過來，你要去哪裡，我都帶你去好嗎？所以，你能不能…… 不要生媽媽的氣？是媽媽的錯，是我對不起你……。」

他的媽媽反覆著這樣的話，沒有停過的眼淚，不只流到了她的臉頰，也流到了我的心。

我常在想，要請一位家屬在短時間內，決定自己親人的急救或放棄，要在這樣的時刻做出人生重大抉擇，其實非常困難。或許那是種無法掙扎中的掙扎，像是被世界拋棄的掙扎，即便束手無策，或是用再多的眼淚，也換不回的心跳和眷戀。

那時我明白，人生最大的孤單不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面對失戀、一個人逛街看電影，而是可能在上一秒鐘，還在和自己的家人或戀人擁抱，卻在下一秒鐘必須經歷最痛的天人永隔。

我想到睡美人被紡錘車針扎後，躺在城堡中的畫面，但人生畢竟不是童話故事，這一次卻沒有王子可以破關救活公主。只有活著的人，帶著那些曾經好與壞的回憶，或是深藏在內心無法說出口的告白，亦或是前一夜爭吵後留下的片刻不忍情緒。但一切都只能由活在世界上的家人或親友，默默自我埋藏一切的感受，獨自面對種種的衝擊和孤單，留下的，是一張簽署放棄或急救的同意書，因為那是能為自己最愛的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

當我看著這位媽媽，面對自己的兒子被急救30分鐘後無效的畫面，我必須承認，那一天，我的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異常胸痛。

到外科工作後，我學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遵守交通規則，騎車要戴安全帽、時速不超過40、儘量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因為車禍永遠是神經外科的大宗案件，也是許多家庭在地球上破碎的記憶。

後來這個病人的媽媽選擇器官捐贈，如同我在某個外科醫生身上聽到的一句話：「人生就像一輛列車，你是車長，有人上車、有人下車。」

從一開始的激動，以為多年後會有的雲淡風輕，卻無法在每個轉眼瞬間，讓那些很有感覺的悲傷，立刻消耗殆盡。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帶你看見不一樣的世界：小專科護理師的奇妙旅程》，四塊玉文創出版

作者：梅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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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翹課、記申誡、吊車尾等「不良」的標籤貼滿她的生命，而在面對至親家人進加護病房急救，她決心從人生谷底爬起……撕下原先叛逆的標籤，走進專科護理師的醫療世界，當踏入這白色長廊，她看著人生中的各種縮影，更讓她堅信，唯有珍惜當下、踏實走著，時間、經歷，這些過程，會成就一切。

【什麼是專科護理師？】專科護理師是先擔任三年以上的護理師，再經歷醫學領域的專業培訓、實習的里程，以及筆試和OSCE考試後，可以在醫師的指示下執行醫師部分工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