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榮格的共時性談電影《媽的多重宇宙》：什麼樣的人生才叫「有意義」？

文：王乙甯

每個人都曾問過：活著有什麼意義？會問這樣的問題，很多時候是因為遇到了懷疑人生的挫折、失望與打擊，或者不再對自己所做的事有熱情與盼望。我們都知道「有意義」才能好好的活著，「有意義」才能面對苦難，「有意義」才能在失敗中站起來，但人生路上的意義是什麼？或者要如何尋找？今天就從電影《媽的多重宇宙》與榮格的共時性理論來談意義。

《媽的多重宇宙》講述了在人生中感到挫折的秀蓮，連上了其他平行宇宙後，透過其他宇宙中的自己的多重人生，有機會重新看向生命中重要意義的故事。聽起來故事主軸很簡單，但影像表現卻複雜的無法用言語表達。電影分成三個段落，每一段都開始於坐在成堆的收據與帳單前，整理稅單的秀蓮，那些以數字記載生活點滴的收據，已把秀蓮對生活的熱情折磨殆盡。國稅局沒有通融的要求，家裡每筆瑣碎的開銷，這些只以數字來計算出來的人生，真的很難用「意義」來看待，但為了現在與未來的家計，對秀蓮來說，這些事情非常重要。

秀蓮用數字計算著生命意義，同時也成為要求先生威門與女兒喬伊的標準，所以在秀蓮眼中，喬伊總是在浪費時間，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她們的關係水火不溶。後來到多重宇宙的秀蓮，發現喬伊在多重宇宙裡，成為了想要毀滅宇宙的豬八土扒姬，豬八土扒姬開發了她所有的潛力，可以在多重宇宙中同時經歷所有人生，她活過每種意義，結果活著只剩下最後的意義——也就是透過死亡消解所有的意義。

秀蓮的週而復始在數字中為了讓生活有意義而做的努力，豬八土扒姬活過所有的意義，而只想結束所有意義的舉動，這兩者正好站在有關意義問題的兩個極端，也是我們在生命中只要問起「活著有什麼意義？」時，容易掉進的兩種思維。一種是雖然對目前一成不變的生活感受不到意義，但把希望放在未來，相信現在的忍受是為了未來而努力；另一種是在死亡前看到了所有努力的無意義，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努力而感到的虛無。在這兩者的極端與對立中，電影最讓人耐人尋味的就是要跳入多重宇宙時所做的怪誕又沒意義的行為，例如：用紙割傷手、把鞋子穿反、吃下護唇膏等，這些愚蠢、沒有邏輯、又沒意義的動作，為何成為進入多重宇宙的重要機制？

現在我們就從榮格（Carl Gustav Jung）的「共時性」理論來理解多重宇宙。共時性強調多個不相關、不連續的事件，如何被「共同意象」相連在一起，並成為有意義的巧合，而且這時候所形成的意義，有可能整合個人的內在衝突，成為生命成長的重要動力。共時性異於強調因果關係的科學邏輯，在人生路上如果遇到不合理的事，我們就會問起為什麼，這時科學精神當然會期待找到合理的答案，但人生真的每件事都有合理的答案嗎？還是在苦難前，沒有答案才是真實人生的寫照？如果不合理是生命需要面對的狀況，我們要如何超越與轉化這種困境？

所以榮格所談的共時性的意義，並不是有關人生的答案，而是對生命本身所存在的不合理、矛盾與衝突的領悟，這種領悟會讓我們進入當下，並且體悟生命意義在偶然、微不其道、無意義的小事件當中，並把我們的視野從遙遠的未來拉回此刻，對自己所經歷的衝突與矛盾形成深刻的洞察，並找到轉化與超越的力量。

榮格的共時性，需透過不同時刻出現的意識與無意識層的共同意象相互碰撞才會發生，就像秀蓮在不同時刻進入到多重宇宙，如果多重宇宙是秀蓮的夢，她在無意識的夢經歷的所有事件，似乎都在重覆同樣的意象，每個她認為對的選擇、向著未來做出的最佳選擇，都把女兒推向成為豬八土扒姬的命運，而這些意象同時與她的真實人生中，與父親、以及女兒關係形成重疊。秀蓮對待女兒的方式，正是她的父親對待她的方式，父親用「女兒」這個身份要求秀蓮，但卻未看到「女兒」背後秀蓮的獨特靈魂，同樣地，秀蓮也在重覆她被教導的方式，要求女兒要有「女兒」的樣子。

秀蓮一生都為了獲得父親的認同而努力，但喬伊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就是要徹底地毀滅認同。在現實與多重宇宙中的人生，秀蓮都需做出「對」的選擇，這時亂入的跳入多重宇宙的怪誕動作，雖也需要做出「對」的行為，但這卻是沒意義、沒道理的極致行為，這三者的「對」在某一刻終於發生了火花，讓秀蓮看向了一直在她身邊想要讓秀蓮用另一種意義活著的先生威門。

我們所談的意義，可以從時間感的不同分成兩種，一種是從時間的延續性來看，意義來自於過去、現在與未來我所做的事，有著一貫的邏輯與方向，最後能夠實踐我所期待的結果。但如果只從當下來看，不管前一刻我在做什麼、或者後一刻我要去哪裡，在當下我能好好的感受生命也就成為意義，例如正急著去上班的路上，因為有人撞過來而不經意抬起頭看到的遠方，有一棵不知何時開滿白花的樹，這棵樹讓我停下腳步，暫時忘記了煩燥的情緒，莫名其妙亂入的這一刻，也沒有什麼意義可言，卻成為舒緩與療癒身心的重要時刻。

所以當下的美好所形成的意義，反而會斷開時間的延續性，在體驗當下的時候，我們會進入到有著身體的感受與感知的美好，這時候的意義不是可以用言語表達，也不是什麼大道理，也不是可衡量的價值，它只是某個意象、意境與感覺，它消蹤即逝，卻也有可能在回憶中永恆。這些無法言說與亂入的短暫時刻，卻幫我們斷開迷失在意義的大道理中的我們，回到「活著」這件事，成為生命中不可少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