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腳印》:少了林布蘭的荷蘭藝術與其說是不難想像,不如說是少了他更合理

《文明的腳印》:少了林布蘭的荷蘭藝術與其說是不難想像,不如說是少了他更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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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一同跟隨克拉克博士漫遊英、法、義、德、荷等國的117個市鎮,造訪18間圖書館和118間博物館,讓克拉克博士以閒聊般的輕鬆口吻提供犀利見解,自古希臘羅馬時期一路談到2500年後工業化的現代主義,爬梳偉大藝術品的表現手法與創作背景,探究何謂人類文明的本質。

林布蘭根據人類的經驗重新詮釋《聖經》中的歷史與神話,但是他這種重新詮釋仍然是出於情感上的回應,根據的信念依然是對啟示宗教(revealed religion,教義來自於上帝)的信仰。和林布蘭同時代的其他傑出人物,則在尋找另一種不同的真理:一種必須透過知識手段來建立,而非以情感途徑獲致的真理。

想觸及這種真理,若非累積實物觀察經驗,不然就得靠數學;在這二者當中,數學對17世紀的人而言,無疑是更有魅力的解決方法。事實上,數學成為當時頂尖人物的信仰,因為他們相信數學傳達出「經驗可以透過理性來加以統合」的信念。

英國的培根是當時唯一不是數學家的哲學家。他認為自己可以憑藉卓越的悟性來格物致知,解決每一個問題。的確,培根真的很聰明!他曾經把你我最執著不放的信念加以分類(例如:未經獨立思考、視之理所當然的「種族偶像」〔Idols of the Tribe〕,與人云亦云、道聽塗說的「市場偶像」〔Idols of the Market-Place〕等),他的作為在現代仍有其不可磨滅的價值。

不過,相較於笛卡兒(René Descartes)、帕斯卡(Blaise Pascal)、斯賓諾沙(Baruch Spinoza)等法國與荷蘭的後進傑出思想家們,培根的名望就有點黯淡了。原因和他的政治立場無關,而是因為他缺少17世紀的那種主流信仰,也就是對數學的信仰。

與培根相比,笛卡兒是一位極富同情心的人。他出身軍旅,還曾寫過談論擊劍的專書,但很快就發現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思考」——這種興趣不僅極為罕見,而且不受人歡迎。某天笛卡兒的朋友早上11點去找他,發現他還躺在床上。友人問:「你在做什麼?」他回:「思考。」友人聽了就拂袖而去。為了躲避他人的干擾,笛卡兒搬去荷蘭生活。他說,阿姆斯特丹人忙著賺錢,沒空理他。但人算不如天算,老是有人打攪他,他只好不斷搬家。在荷蘭,他搬了24次家,其中有一次顯然搬到哈倫附近,因為哈爾斯畫過他的肖像畫(圖8-14)。

圖8-14:哈爾斯繪製的笛卡兒肖像_©_SMK_O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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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14:《笛卡兒的肖像》哈爾斯(Portrait of René Descartes,Frans Hals),1647 ∼ 1648年,19 × 14公分,油畫,現藏於丹麥哥本哈根國立美術館。

笛卡兒就像達文西一樣,什麼都要研究,像是胚胎、光的折射、漩渦,都是達文西感興趣的題材。笛卡兒認為,所有物質都是由漩渦構成的,漩渦的外環是一大圈曲線渦旋臂,小小的漩渦內核則不斷被中心點所吸入。無論他這話想表達什麼(說不定他正在思考柏拉圖的《蒂邁歐篇》),有一點卻很神奇:我認為笛卡兒從來沒看過達文西的漩渦素描,但他的描述卻與之不謀而合。

然而,與達文西永無止境的好奇心相比,笛卡兒則多了(甚至有點太多)法國人的有條不紊,他的所有觀察都是為了建構一套哲學體系。這個哲學體系的基礎建立在「絕對的懷疑論」上,而懷疑論起源於蒙田追根究柢的那個疑問:「我知道什麼?」只有笛卡兒得出答案:「我知道我在思考」,反過來說,就是「我思故我在」。他的根本論點在於:他有可能懷疑一切,唯有「他正在思考」這一點,卻無庸置疑。

笛卡兒希望能屏除一切成見,不受習俗與慣例所影響,回到對事實最直接的體驗。想為笛卡兒的這種觀點搭配插圖說明嗎?不必捨近求遠,荷蘭就有。視神經傳回什麼訊息,畫家就怎樣把它源源本本地畫出來,針對這一點,沒人比台夫特的維梅爾更堅持。維梅爾的作品沒有絲毫受限於先備知識的偏見,也不會為了便宜行事而採取某種風格。

看看他的《台夫特風景》(View of Delft),當中運用的風格手法之少,實在叫人震驚。這幅畫乍看就像一張彩色照片,實則其中蘊含了無限巧思。《台夫特風景》呈現的不只是荷蘭的光影,更是笛卡兒所說的「心靈的自然之光」。其實,維梅爾與笛卡兒有不少相似處。首先是他們避世、離群索居的性格,但維梅爾不會每三個月就換一間房子住,他反而很愛自己位於台夫特廣場的家,持續以此為主題作畫。

維梅爾室內畫中的素淨裝潢(圖8-16),其實就來自他屋中的每一個房間。維梅爾也同樣對登門拜訪的人抱著疑心,曾經有位知名收藏家專程拜訪他,維梅爾卻告訴對方自己沒有畫作能供他一覽,但這絕非事實。因為維梅爾過世時,家中其實藏有他未出售的各時期作品。維梅爾只想要安靜度日,這樣才能享受賞鑑之樂,並透過生活的精巧平衡發現真理。

圖8-16_維梅爾《看信的少婦》©Crisco_1492__Wikimedia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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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16:《讀信的藍衣少婦》維梅爾(Woman reading a letter,Vermeer), 約1663年,46.5 × 39公分,油畫,現藏於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

在維梅爾繪製一系列室內畫的10年前,英國作家艾薩克.華爾頓(Izaak Walton)把「寧靜致遠」(Study to be quiet)這幾個字,題寫在那本頌揚釣魚藝術和精神的《釣魚大全》(The ompleat Angler)的書名頁上。而在同一時期,還有兩個教派應運而生:寂靜派(Quietism)與貴格派(Quaker)。

就我所知,第一位體認到笛卡兒那種需要用理性來梳理感性需求的畫家,是善於繪製教堂內部細節的嚴謹繪畫大師珊列丹(Pieter Jansz Saenredam)。他從1630年代開始,就從自然中取材作畫,但往往一幅畫費時超過10年或15年,直到他能在畫中呈現出平靜和終局(finality)之感,使畫中場景彷彿是貴格派教友的理想聚會場所為止。珊列丹無比精準地擺放每個細節,那些小小、黑黑的窗戶,教堂內的長凳,以及菱形的葬儀紋章(hatchments),令人聯想到印象派畫家秀拉(Georges Pierre Seur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