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搶匪、美國夢：90後中國人偷渡「潤美」的新路線

我沒有後悔......來到這裡，我沒有後悔。我待在國內才會後悔.......——楊鑫

踏上美國土地，心情是非常非常的興奮。從內心裡面感受到一種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感受，就是他會帶給你一種安全感。你感覺就像你一直在空中旋轉，然後突然之間也就落地了，就是那種感覺。——阿龍

COVID-19（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新冠肺炎、武漢肺炎）疫情爆發後，中國網路上出現越來越多「潤」出中國（網絡詞語「潤」是英文「run」的諧音，意指離開）的討論。許多中國民眾在各種現實壓力下，選擇移民或暫時移居他國。

在這波「潤潮」下，有一些中國民眾，以「非常規」的方式，隨著南美洲難民的腳步，穿越巴拿馬雨林，一路向北到達美墨邊界，再「翻牆」偷渡進入美國，他們將這一條非法入境的路程叫做「走線」，並慢慢在網路傳開。

但這段雨林之路，被稱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偷渡路線之一。除了殘酷的自然因素外，雨林中充斥著被武裝黑幫襲擊搶劫錢財的危機。不過，這似乎都阻擋不了想要逃離家鄉的移民者腳步。90後出生，出身湖北的楊鑫及陝西的「阿龍」（化名）便是在2021年夏天，全球疫情延燒時選擇走入這趟險路。

「走線」

一般而言，「走線」的中國民眾通常是年輕男性。路線主要是持旅遊簽證從中國入境厄瓜多（Eucador），也有人先飛到土耳其再轉機到南美。之後，走線者搭巴士到哥倫比亞邊境的圖爾坎（Tulcan），再包車進入哥倫比亞，約2天的路程後抵達哥倫比亞西北部濱海小鎮內克里（Necoclí），付錢給當地「嚮導」，跟隨拉丁美洲民眾偷渡客的腳步，買船票進入對岸哥倫比亞與巴拿馬邊界，進入達裡恩雨林。

雨林出來後，移民者再包車或自駕，一路向北，通過中美洲數國，抵達美墨邊境，再「翻牆」偷渡進入美國自首，並在拘留所申請庇護，以換得在美國的居住及工作權。

Photo Credit: BBC News

這段路程，在COVID-19疫情爆發後，越來越受關注。相關影片及群組在社群媒體推特上及YouTube上越來越火紅。許多人分享「走線」經驗，甚至即時發佈旅程的點點滴滴，或者求救。一些Telegram與「走線」有關的群組有上千網友加入，甚至有些人做起「走線諮詢」的生意。

根據巴拿馬移民局數據，2022年1月至11月底，共有22多萬人，進入了巴拿馬與哥倫比亞交界的達裡恩雨林 （Darién Forest），比2021年多了一倍。

巴拿馬移民局資料也首次公開中國籍民眾進入雨林人數，在2022年前11個月共計1,310人。

武漢到雨林：楊鑫的故事

楊鑫的「潤美」故事，比起現在中國年輕人在網路論壇說的先留學、再「潤美」的故事要曲折許多。

如同許多中國年輕人，楊鑫中學畢業後就到了大城市打工。他在武漢自學攝影，之後以商業攝影謀生，省吃儉用，一個人的生活算過得安穩。但是，與其他人不同的是，網路打開了他的新視野。

透過上網，楊鑫接觸到許多不同的人及論壇，眾人在網上分享或激辯對於中國社會乃至世界政治的看法，逐漸開啟了他的好奇心。他對於中國社會的變化，感觸越來越深，疑問越來越多。與楊鑫一同「走線」的阿龍也告訴《BBC》，2019年香港爆發「反送中」示威，對他們的影響很深。

阿龍說，他以為香港一直是中國最開放和民主的城市，「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楊鑫則開始做起了自媒體，以「街訪」的性質，在武漢街上隨機詢問市民有關社會制度的觀點。他的問題包含各種在中國的敏感議題，譬如「中國有民主嗎？」、「你知道有防火牆嗎？」等。

2020年，武漢爆發了COVID-19疫情，成為楊鑫決定不得不離開的最後一根稻草。

楊鑫告訴記者，當時他正在回城外老家的路上，因此沒有被封鎖。但武漢醫生李文亮染疫病逝，以及武漢封城的景象「嚇壞了他」，因而回到武漢市內，紀錄武漢發生的事情。

他剪輯一些影片上傳到推特，但幾天後就被當地警方盯上。楊鑫稱，他被拘留了一個晚上，並稱除了被警察打了一頓之外，還一直被質問他是否「受外國勢力操控」，手機的影片都被刪除。

那一次逮捕對楊鑫來說是個轉折點，促使他一定要離開。他說：「我想去一個可以說任何話的地方。」

透過網路群組以及在美人士的幫忙，楊鑫在2021年7月成功離境。身上帶著多年存款——約10多萬人民幣的積蓄——入境香港後再飛到厄瓜多，與阿龍碰上了面，二人踏上了「走線」之路。

曲折的旅程

事實上，穿越雨林的「走線」之路，原本不在楊鑫及阿龍的計劃當中。

當時，他們與在網絡上認識的其他十來位嚮往赴美的中國人先以旅遊簽證到厄瓜多，之後飛到加勒比海島國巴哈馬，買船後，凖備橫渡加勒比海，從500公里外的美國佛羅里達州入境美國。

這一旅程看似比雨林路輕鬆，但熱帶天氣及海象不甚穩定，時而傳出來自古巴等當地偷渡客船隻翻覆的慘劇發生。

楊鑫告訴《BBC》，眾人靠積蓄買了一艘快艇，但因為不擅駕駛及對海象陌生，起航沒多久船隻便擱淺，幸虧附近的漁船伸出援手將他們救起。

之後，他們被拘留在巴哈馬移民局，面臨被遣返回中國命運。阿龍承認，當時在巴哈馬「擱淺」的日子確實比在雨林還難熬，心理上覺得要被送回中國的壓力及恐懼比起後來在雨林身體上所受的苦，有過之而不及。

後來，兩人透過之前認識在美國的民主社團「中國民主黨」等方面的游說，加上巴哈馬也無意處理他們的遣返事宜，他們被送回厄瓜多。2021年10月，他們決定從厄瓜多到哥倫比亞港城內克里，搭船進入對岸巴拿馬邊境，再進入雨林，從而開始了他們的雨林之路。

厄夜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