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英雄的旅程》：很不幸的，在盡可能不要像母親的同時，女人卻開始變得像男人

文：茉琳・莫德克（Maureen Murdock）

女超人的光環

女人在試煉之路上超越了文化制約對她的束縛。這是一段特別痛苦的歷險旅程，充滿了恐懼、眼淚和心靈創傷。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她被塑造成父母、師長和朋友期望中的角色。要超越這些期望，她必須逃離這些制約她的人、離開伊甸園的保護、殺掉那條代表從屬心態和自我懷疑的惡龍。這是一段佈滿危險的旅程。

如果她選擇的是高等教育之路，她必須及早決定她的專修學門。她拿到了學位，但很快就發現一張印在羊皮紙上的學歷證書並不能保證她將成功在望，因為每一個跟她一樣的人都正在爭取相同的職位。於是她申請入讀研究所或決定進入職場。她開始為自己負起責任，並在她的選擇及成就的基礎之上為自己打造了一個新的世界。

如果她選擇的是職場世界，她開始步步為營以確保晉升之路。她爬上企業的晉升階梯而成為了中階主管。或者她決定自行創業。她參加各種會議，到充滿異國風味的地區渡假，或積極參與社區活動。她開始談戀愛，然後結了婚，但她不會藉丈夫來定義自己的生命價值。

他們租了一個房子，但同時打算買房和生兒育女、希望組成一個完整的家庭。她生了小孩，繼續工作，而且還能得心應手地一舉完成照顧小孩、買菜和排出各人作息表的任務。她是一個充滿自信、獨立、有主見的女人。她享受努力為她帶來的各種回報：金錢、新車、新衣和頭銜。她事事稱心如意，而且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潛力人物。

我們的女英雄自認擁有堅強的意志、相信自己的能力、並且已找到她所追尋的寶物。如果她曾經把獨立當做她的人生目標，那麼她現在應該已經出版了小說、在展覽場上掛起了她的畫作、或在兩百公尺的賽跑跑道上遠遠超前男對手。她也可能為自己導演的劇本找到了拍攝資金、為自己有證照的專業找到了辦公室，或者生平第一次翻越了一座高山。在外在世界裡，她已經得到了她母親只能夢想的權力、名聲和成就；她已經抵達目的地。

三十九歲的馬特爾玩具公司（Mattel Toys）執行長吉兒．貝瑞德（Jill Barad）是全美國能夠突破玻璃天花板限制、進入管理高層的百分之二女性主管之一。這個成就不僅見證了她的努力，也見證了馬特爾公司重用女性主管的政策。她不僅是五百名員工的主管，也是馬特爾產品線的設計行銷執行長。

《商業週刊》（Business Week）在一九八七年把她列在五十位最有可能成為公司總裁的女性主管名單上。這時的她在處理一天十二小時的工作之餘，仍能充分享受和睦的家庭生活。她把她的這份成就歸功於「家人的支持」，因為她的丈夫不僅樂於分擔照顧兒女的責任，還樂於充當一位全職的家庭主夫。但無可避免的，她仍然為她的成功做過某些犧牲。

有一次她去參加她小學三年級兒子的家長會。她一走進教室，上前向她打招呼的老師就對她說：「喲，亞歷山大還真的有一個母親！」貝瑞德承認：「你當然會覺得很難過。但雖然你想盡可能兼顧每一個重要的生活面向，有時候你還是不得不做出妥協、優先處理真正重要的事情。我相信這也是身為父親的男人曾經做過的妥協。你會失去獨處的時間、為自己做點事情的時間，但你還是必須優先考慮另外的事情。」

貝瑞德被迫選擇事情的先後順序，但我們的文化、甚至許多女人自己至今仍不肯全然接受她所選擇的先後順序。貝瑞德兒子的老師之所以會對她說那種話，就是因為貝瑞德認為職場生涯比母親職責更重要。我們可以說，某些女人至今仍然嫉妒和貶斥成功的女人。無論一個成功的女人擁有多大成就，她仍會面臨一個困境：外在世界對她做出的選擇懷有敵意。

對傳統完美女性形象的反動

盛行於一九八○年代的女超人崇拜風氣，使得年輕女人相信她們可以「擁有一切」，而這所謂的一切是指：擁有既能致富又能發揮個人能力的事業、擁有彼此、相愛平等並穩定的婚姻生活、以及享有為人之母的喜悅。許多女英雄之所以成為女超人，就是因為她們再也無法忍受她們的母親在一九五○年代被迫擁有或沾沾自喜擁有的完美女性形象。由於不能選擇在職場上成為男人的對手、也不能選擇不生小孩，她們的母親只能依賴養活她們的男人和她們撫養長大的小孩。她們無法從外在的「男性」世界獲得權力，於是就拿她們只能在家中揮舞的權力當作一種替代品。

不能在男性定義的薪資世界裡考驗自己能力的女人會逐漸對她們的丈夫和兒女生出極不合理的期望——期望家人做到她們自己無法做到的事情。她們會不顧家人的感受，用盡方法控制、哄騙和操縱他們。在《第二階段》這本書裡，貝蒂．傅瑞丹（Betty Friedan）描述了這種獨裁霸道的大女人氣概：

那種掌控慾、那種要求家事不能出錯和小孩不能犯錯的完美主義、那種始終不會自承有錯的心態就是她的男性氣概版本。對她來講，這個版本可以讓她發揮最足以和男性權力及權威相提並論、絲毫不容違抗的女性道德意志，用以抗衡或掩飾她的脆弱、她的經濟依賴性、她被社會和自己看不起的事實。由於無法像男人一樣在社會上擁有權力（當時唯一被認為具有正當性的權力必須來自社會地位），她便在自己的家中操縱和否定丈夫及小孩的感受（但於此同時，她也操縱和否定了她自己的真實感受），從中享受權力的滋味。然而，每當她這麼做的時候，她也不會忘記要用甜言蜜語來遮住她膚淺卻鐵板一塊的道德感。

這樣的母親無法把她孤單的感覺、被遺棄的感覺和失落的感覺直接表達出來。她唯一能表達的就是她的怒火，不是對丈夫和孩子動輒發怒，就是用酒精、食物或揮霍金錢來麻木自己。她的女兒觀察她，聽她說出的每一個字，並且把那些字全都聽進了心裡：「不要做我做過的事」、「要追求事業」、「要有你自己的生活」、「女人沒有權力」、「在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之前，不要急著結婚生小孩」。

這些訊息使女兒感到十分困惑。母親不是非常喜歡當女人和結婚生小孩嗎？難道是小孩毀了她的一生？難道當女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會不會就是因為她是女人，她的一生才被毀了？母親的自我詆毀和自我厭惡讓女兒發誓絕對不要像母親、並且絕對要讓自己變成一個十全十美的女人。傅瑞丹說：

我發現，那些對自己的女人身分最沒安全感的女人——因為她們仍然活在自我詆毀、以致無法深愛自己女兒的母親的陰影之下——最有可能掉入女超人的陷阱裡。她們一方面企圖成為完美的母親（只因為她們的母親不是），另一方面又企圖在工作上做到盡善盡美（從童年開始就熟悉競爭規則的男人根本就不會有這種企圖）。女兒從母親學來的這種大女人氣概事實上也一樣掩飾了她對自己不敢坦承的自我厭惡、軟弱和無力感，就像男人拿大男人氣概來掩飾他們自己的這些問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