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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沈昭良:採訪現場會面臨甚麼樣的道德困境?新聞攝影中的知權與倫理

【講座】沈昭良:採訪現場會面臨甚麼樣的道德困境?新聞攝影中的知權與倫理
Photo Credit: 卓越新聞電子報 / 陳洧農攝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從日軍對上海轟炸後一個嬰兒坐在鐵道邊嚎哭,登陸諾曼地時候美軍士兵的背影,到那張導致攝影師最後自殺的《禿鷹與小女孩》,新聞攝影有著改變事件的力量,但這些經典照片裡,卻各也有著不同的故事......

文:陳洧農

信息在到達大眾之前,必先經權力機構過濾,以符合他們的利益。

Information must pass and get filtered before reaching the public — powerful institutions with agendas of their own.

~攝影學者寇曼(A.D. Coleman)

什麼樣的新聞攝影可能引發道德疑慮?只要畫面沒有作假就沒問題嗎?因應「普立茲新聞攝影獎80週年展」,主辦單位時藝多媒體舉辦講座「新聞攝影中的知權與倫理」,主講人沈昭良透過新聞攝影史上的重要作品,帶領大家一同檢視新聞攝影可能引發的道德爭議、審視新聞攝影師的框架,以及當代圖像閱讀能力的建構。

沈昭良曾任《自由時報》攝影記者,目前除了從事研究與影像創作,也是台灣藝術大學傳播學院兼任副教授。

讓攝影師遭重金懸賞的照片:《中國娃娃》

一個嬰兒坐在鐵道邊嚎哭,四周滿是轟炸過後的斷垣殘壁,畫面前方更橫陳著一具屍體,這是王小亭1937年在上海南火車站拍攝的《中國娃娃》(Chinese Baby)。這張照片是在松滬會戰中拍攝,當時日軍對上海展開轟炸,後來照片刊載在《Life》雜誌,引發西方的關注,進而形塑了「同情中國、譴責日本」的國際輿論,讓西方世界反對日本侵略的態度趨向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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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c Domain

沈昭良表示,《中國娃娃》曾被質疑是人為安排的畫面,但是在日後出土的底片印樣中,可看出拍攝的脈絡,顯示並非偽造。不過由於當時此照片使日軍遭受嚴厲的輿論抨擊,日軍發出高額懸賞,緝捕王小亭。

在此案例中,可以看見一張照片所具有的威力,也正因威力強大,使得照片的真偽面臨質疑,甚至可能危害攝影者的名譽與人身安全。

偽造歷史的典型:《諾曼地登陸》

在另一個案例中,照片一樣沒有作假,但卻在70年後被指控為「騙局」。原來,照片不假,圍繞在它周圍的故事卻不是真的,這個案例是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被傳唱不已的神作《諾曼第登陸》(D-Day)。

1944年6月,《Life》雜誌刊登了11張羅伯特卡帕隨軍拍攝的諾曼第登陸戰搶灘照片,畫面雖然模糊,卻也為照片增添了臨場感。當時有個說法廣為流傳:卡帕在搶攤時拍了四組底片,但底片送回倫敦之後,卻因為暗房員工沖洗時的失誤,造成底片烘乾箱的線圈高溫毀損了底片,導致最後只剩下11格底片;而畫面的模糊則是由於海水侵蝕,造成底片藥膜移動的結果。

沈昭良說,這些傳說在某種程度上為照片增添了故事感,甚至是神格化。然而,2019年,攝影學者寇曼(A.D Coleman)卻在〈替代歷史:諾曼地登陸日的羅伯特·卡帕〉一文指出,1944年的底片烘乾箱中,線圈加熱器不會過高的溫度,即便短暫處於高溫當中,底片也不至於毀損。至於相片的模糊,則是因為卡帕當時使用的Contax II相機與Kodak的35mm底片不完全相容所致。

寇曼與他的研究團隊還發現,在當天的15波登陸中,卡帕搭乘的是第13波的登陸艇。換言之,卡帕抵達後,戰事大致已經結束,他拍攝的是清除障礙物的軍方工程小組,而非槍林彈雨下的士兵。

甚至,當年負責處理卡帕底片的圖片編輯莫里斯(John Morris)也在過世前承認,他從未真正看到任何受熱損壞的35mm底片;卡帕可能只拍了十張倖存的影像,也只在海灘上逗留了僅足以拍攝十來張照片的時間。

卡帕的「傳奇」何以能夠流傳數十年不被拆穿?寇曼表示,所有卡帕神話的既得利益者們構成了「卡帕聯盟」,這些有勢力的機構或個人,用七十多年的集體努力,將這個謊言植入我們的文化意識中。「失落的底片」神話正是偽造歷史的典型案例,也顯示各種資訊在傳播過程中都可能遭權力、組織的變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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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卓越新聞電子報 / 陳洧農攝
沈昭良表示,卡帕神話除了卡帕聯盟之外,也包括一些學者、媒體的推波助瀾,「粗心、不負責任、不求證,這跟我們的(傳播)現況是一樣的。」

「這與我們當年接收到的訊息脈絡有極大的出入。」沈昭良表示,這件事的嚴重性非同小可,因為過去幾十年來,無論是傳播學者或新聞工作者,都對卡帕的故事深信不疑,相關科系的教學者也把這些故事教授給一代又一代的學子們。「一個撒了七十多年的謊言。」

去脈絡化的影像識讀:《西貢槍決》

空曠的大街上,一把左輪手槍朝著被押解的犯人,在不到三十公分處開槍,強烈的子彈風壓令犯人的臉孔扭曲。這一刻被永久地凝結在艾迪亞當斯(Eddie Adams)所拍攝,後來稱為「西貢槍決」(Saigon Execution)的照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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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D-US

沈昭良表示,這張照片有許多值得詳細探討的地方。首先,它提供了一個傷害無辜平民的直觀印象,象徵了整場戰爭的殘酷,並且傳遞與固化南越政府殘暴不仁的形象,加深了美國民眾的反戰情緒,持續影響輿論,引發美國社會對越戰的正當性與信心動搖,間接導致美軍撤離。

但更重要的是,這張照片也象徵了單一畫面的力量與可能的局限。

照片中執槍行刑的人是越南的將軍阮玉鸞,當時是越南警察總局長,而犯人是身著便服,被證實攜帶手槍的越共阮文歛。《紐約時報》在當時將這張照片放大置於頭版,而阮玉鸞的殘暴形象就這麼鑲崁入所有人的心中,從此揮之不去。

沈昭良表示,這張照片沒說清楚的是,在大規模軍事行動——春節攻勢當中,越共有計畫地殺害對手,在一份被繳獲的越共文件中表明,近3000名南越的公務員、警察、教師、宗教人員遭殺害。阮玉鸞在激戰中得知阮文歛剛謀殺了他的下屬與其家人。阮玉鸞在後來的訪問中表示,那時他下令士兵處決犯人,但沒有人動作,如果他不動手,以後沒有人會服從他。

日後阮玉鸞到美國申請居留,但他的「惡名」使他成為不受歡迎的人物。移民局找來了亞當斯,希望他提供不利阮玉鸞的證詞,沒想到,亞當斯反而為阮玉鸞辯護。幾名曾在越南參與越戰的相關公務員與軍人也為阮玉鸞說話,並指出當時的越南政府法律規定是:任何在西貢街上持槍被捕者,一律當場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