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茫然、開學無助,高教窄門前的身心障礙特教生去哪了?

畢業茫然、開學無助,高教窄門前的身心障礙特教生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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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高教對於身心障礙特教生而言,是一道難以跨過的坎。教育部統計,全國高中職特教生有2.4萬餘人,但到了大專院校,人數僅剩1.5萬人。這些減少的人去哪了?他們在升學與求學的過程中,又是遇到怎麼樣的障礙與困難?

文:曾玉婷

CRPD 是《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目的是為了消除社會基於身心障礙的歧視與偏見、提升社會對身心障礙者權利的意識和尊重。

其中,確保障礙者在不受到歧視、平等的機會下接受教育,特別設立了獨立條文(第 24 條)──

包括不得排拒身心障礙者進入教育系統、必須提供障礙學生適宜的學習資源,都明訂其中。因為接受教育,除了是人們積累學業知識的基本權利,也是參與公共生活、學習社會技能的重要起點。

然而,台灣如今卻有許多「沒有升學的身心障礙特教生」。本篇報導由此談起,爬梳台灣高教對於障礙學生的門檻、升學轉銜支持的不足,以及學生在校園生活的困境。

根據教育部統計,110學年度的身心障礙特教生約11.2萬人,較前一學年度增加3%。其中,高中職特教生占全體高中職學生約4%(2.4萬人);但就讀大專院校的身心障礙學生只占全體大專院校學生的1%(1.5 萬人)。

沒有升學的身心障礙特教生去哪了?根據新北市政府2019年的主計處通報,若單以全台就讀集中式特教班的高中職學生來看,畢業後有51%至74%都選擇就業或準備求職,繼續升學的僅占15.6%。其餘有部分留在家裡由家人照顧,或被送往機構住宿。

無法選擇升學,其中一個原因在於升學考試機制本身已是障礙重重。根據政大大學報的報導整理,顯示台灣身心障礙甄試的各校系開缺名額,既不平均又無法符合應試人數比例,即使學生有心選填志願,大多系所也不願開缺,或會區分障礙類別、排擠特定學生。

此外,所有障別都適用同一份題目,例如沒有空間概念的全盲視障者,卻跟別人一樣需要考圖形和空間應用,然而他們高中時並沒有人教、沒有相應設計的教材,甄試時也沒有合理的調整。

考試無法驗證學習成效,高等教育又常拒絕為身心障礙學生敞開大門,使得能擠身高教窄門的特教生人數陡降。然而,即使真的順利升上大專院校,前方的求學路依然艱險。

學科能力測驗 台大身障生試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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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方便特殊考生應試,台灣大學身障生考場特別以磚塊墊高應試桌。

「大學4年都只吃超商食物」轉銜斷裂,特教孤兒難自立

罹患腦性麻痺的邱曉彣(化名)是重障者,現在就讀北部私立大學四年級,她的認知能力無礙,口語表達流暢,只是手腳無力、動作比較不協調,平時以電動輪椅移動,生理方面如洗澡與上廁所需要他人協助。

高三那年,邱曉彣透過身心障礙甄試考上大學。當6月從高中畢業後,距離大學開學還有3個月,這段期間她本來應該完成各種「事前準備」。

例如,交通方面,她過去從沒搭過捷運,需要學習怎麼轉車跟換車;行動方面,因為以前高中學校腹地不大,她可以利用跟教育局租借的助行器移動,但換了新環境,她必須改向教育部申請電動輪椅;住宿和校園環境方面,也需要提前確認有沒有無障礙路線及設施。

銜接事務繁雜,但邱曉彣的雙親平常工作忙碌,加上她已非高中生又還不是大學生,落入特教資源的真空階段,一時之間只能自立自強。

慶幸的是,邱曉彣高三遇到的特教巡迴輔導教師黃婉瑜,替她找到各縣市的身心障礙者資源中心,協助申請輪椅、連結各種所需資源。也有社工陪同邱曉彣學搭車,一起到大學校園看環境,確認其他的需求。

邱曉彣說,特教生在這些轉銜的過程,並非都能像她一樣找得到人幫忙。尤其升上大學後,各種協助資源不再像高中時由特教老師替學生主動連結,而需要自己向老師或資源教室爭取。

但許多人在高中階段並沒有被充分告知、不清楚原來可以向外申請各種服務,像是輔具、對上課方式提出調整、為自身權益發聲等。使得特教生剛進大學樣樣都得自己安排時,頓時不知所措。

曾任台北市視障者家長協會、視障生作文講師10年資歷的黃婉瑜,則舉視障學生為例,指出特教生過去可能多由父母接送,上大學後的學區卻可能轉換到離家極遠、完全陌生的環境。因此應該在上大學前要有老師訓練定向行動,透過感官辨識正確的方向,以熟悉交通方式和校園環境。

然而,當國高中時的訓練與外在協助都不足時,學生就算進了大學展開自由的生活,也不敢外出。曾有學生大學4年都只吃附近的超商,並且拒絕出門社交,寧願待在看似較安全的網路世界,甚至觸發憂鬱。

黃婉瑜感慨,教育部雖有心讓更多特教生有機會讀大學,卻沒有做好緩衝與轉銜。她也提醒高中職教學現場必須正視這些問題,從高一開始制定個人訓練目標,才不會讓學生升學後措手不及。

在北部一所高中任教10年的特教組長楊文凱(化名)也說,他自己在學生考上大學後,常會主動聯繫大學端,彼此確認學生的狀況與需求,有時也會帶學生或家長去校園打照面、認識新環境。但實務上,學生畢業離開學校後,還願意協助轉銜的特教老師並不多。

「進不了課堂,卻被老師要求退選」身障大學生的日常有苦難言

轉眼間,邱曉彣已度過4年大學時光,明年即將畢業。對她而言,儘管大學有資源教室能和老師討論種種困擾和需求,校園生活依然充滿挑戰。很多時候即使向學校表達需求,也得不到合適的協助。

第一是校園環境的不友善。邱曉彣曾選修一門課,實際上課才發現地點在階梯教室,且沒有斜坡可用,她因為坐輪椅而無法入座。即便後來向資源教室提出調整需求,但任課老師不願換教室,更要求她「不要選這門課」,最後她只好退選。

並且,宿舍沒有電梯,她無法利用頂樓的曬衣場,只能把衣服晾在房內;社團活動大樓同樣也沒有電梯,她即使想參加學校的活動,卻從環境開始就被排除在外。

再者,邱曉彣因行動不便,需要特教助理員的協助,但助理員可服務的時數往往不足。這項時數是根據學分來分配,這學期有幾個學分就安排幾個小時,且僅能安排在平常日的上課時間。

然而她需要的協助,包括移動、洗澡、上廁所,甚至還有買午餐。由於中午時段學生餐廳人潮蜂擁,她無法坐輪椅和人擠,有時她默默等到後來終於買到飯,下午的課都快遲到了。

此外,她讀的科系常要去校外參訪,也會因為助理員時數不足、超出服務時段等因素,使她很不容易完成報告。

事實上,針對特教助理員,在今年的《身心障礙者權利公約》(CRPD)第2次國際審查中,許多民間團體已指出制度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