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日麗》「同志片」爭議：華麗辭藻堆出來的駢文就能稱作影評嗎？

文：蘇致亨

我向來以寫作能引起爭議或共鳴為動力。前陣子我寫了關於《日麗》的影評（以下文字跟這沒關係，無雷請放心），確實有點挑釁。「同志片」三字在標題，我們都知道可能引起爭議。最後文章刊在BIOS monthly，而BIOS monthly的編輯放行，是因為我們都覺得還算有「狡辯」的道理。

​這篇純粹借題發揮，但勢必會害不少人掃到颱風尾，我就在前面先say sorry。我希望的只是人人皆平等，有意見就攤開來談，互相漏氣求進步，追求整體評論環境共好而已。

希望電影評論的圈子，不要檯面上只看得見同溫層取暖按讚，轉身背地要不盤算著看這廝哪天跌落神壇，不然就是在限友文把別人罵得難聽到像被狗幹。

​大家都說台灣人是考試機器。那我就考試引導教育，試擬以下考題，一起想想有沒有邏輯漏洞或想像力太狹隘的問題。

Photo Credit: 東昊影業

第一大題：複選題（30%）​

1. 請問下列哪些可以稱為「英國電影」？

（A）由英國導演執導的電影
（B）主角有英國人的電影
（C）劇情主要發生在英國的電影
（D）帶著「英倫風情」的電影

2.在你心目中，什麼叫做「同志電影」？

（A）由同志導演執導的電影
（B）主角有同性戀的電影
（C）一定會出現男男或女女親熱場景的電影
（D）任何帶著「酷兒叛逆精神」的電影

執導《日麗》的導演是一位英國同志，說《日麗》是「英國片」沒問題，卻覺得說《日麗》是「同志片」很失禮？我們對「同志片」或「酷兒電影」的想像未免也太限定。

雖然我其實很M，蠻開心有人露出「好啦，我知道你是有道理，但我還是不舒服，所以我抗議」的神情。代表我算有成功踩到線挑釁。不然以前不同意者好像也不會出來酸兩句，都是關起門來罵，或是完全冷處理。

有其他意見願意聊，才能刺激再思考，才算是整個社群「互相漏氣求進步」的共好。而且，大家越不爽這種「歪讀影評」，反而越能突顯《日麗》的好。

《日麗》好在成功讓觀眾把觀影經歷，賦予非常私人且濃郁的意義，像由不得別人隨便玷污的私有品。我都感動到忍不住想回郁可唯翻唱的〈獨家記憶〉，希望haters聽了能消消氣。

只是這也有脈絡問題。在我的影評出來前，不只台灣，甚至英語世界絕大多數的公開正式影評，都跟這「酷兒」解讀相異。此前，也沒看見有同性戀出來罵說，你們怎麼可以阻斷我往這裡想的可能性（氣氣氣）。

結果，只是一兩篇影評，我們這種佔所有影評不過百分之五的觀點，突然就變「霸權」，被說怎麼能任意「扼殺」其他觀眾詮釋的可能性。欸，先殺人的喊救命？未免太小家子氣。這現象也蠻體現邊緣者站出來捍衛權益時會碰到的問題。

有人說，才不是這樣，是因為你的影評寫得像我們的記憶都不算數，而且你用電影導演的生命經歷去推論她／他的創作意圖，所以我才不爽！所以我才生氣！所以我才會說你這是「三流人」寫的那種「最low」的影評！這種「歪讀」取徑簡直偏差離譜到不行，抗議！

作為一個男同志，從小到大聽人罵「偏差」的次數，大概跟被早餐店老闆娘叫「帥哥」無異。面對這個雞爪也能捧成雞腿，每部電影都值四到五顆星，無差評的藝文評論環境，想到就又好笑又好氣。明明這圈子產值那麼低，結果大家還要互相排擠。

更慘的是整個圈子多數人寫不出新意，品質良莠不齊也沒人在乎沒人理，到最後就是每個人無論生理年紀，都難免提早出現要被淘汰的中年危機。

Photo Credit: 東昊影業

第二大題：閱讀測驗（30%）

我寫影評，底線就是要把電影看仔細。所以，我也期待別人評我的影評，請先看清：這人是看見什麼，論點是什麼，用哪些證據——文本內的細節，文本外的次要論據，各自佔多少重要性。

我難道有把導演生辰八字查出來排命盤觀落陰？我難道有寫說，天啊怎麼大家都北七，眾人皆醉我獨醒，這個才叫標準答案阻斷其他人以其觀影經驗自由詮釋的可能性？我本無名無姓，何苦把我說成影評界習近平。

有一種常見批評，是說這一切都是「腦補」。蠻諷刺的，電影之所以能是動態影像的基礎，難道不就是視覺暫留下的「腦補」？每個人本來就會在心中有屬於自己的「腦補」方式。我從頭到尾寫作的最終目的，都不是要回頭去確認創作者的意圖。

妹妹我是第一屆九年一貫出來的，不是什麼聯考時代下，覺得凡事都有標準答案的僵化生物。我們在做的，也就只是書寫出屬於自己的「歪讀」。難道這也有什麼錯誤？難道都2023年了還要叫大家不要再給我打分數？

再一種常見批評，說這種以外圍蛛絲馬跡逼人「出櫃」的追尋，就像把人類情感的朦朧與複雜歸咎於單一成因。有誰會不知道事件跟情緒的偶然與複雜？

雖然我自己確實也不斷自我懷疑，像我這種「柯南式的偵探」，做出的事，是不是就跟任何八卦媒體想逼人出櫃一樣暴力？但我想作為一個男同志，我一直有警覺這種倫理和美學問題。

這種事真的就跟所有地獄哏笑話一樣，論幽默或傷害與否的那條線，常存乎技巧和原心。我的文字或許不小心流露剁剁逼人的威脅性，但是我的初衷，也只是想讓不同生命經驗的人，能對彼此的苦難有多點同理而已。

​我當然知道只寫些風花雪月朦朧美，能讓看什麼都只停在「感受派」的多數觀眾最有共鳴。畢竟多數人就是只有個feeling，渴望看見別人能用更美的文字，幫忙表達自己所感受到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