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客家庄的醫生娘，具有思想保守卻也歡迎個人主義的迷人特質

文：張明志

二戰終於打到日本本土了， 一九四四年東亞情勢驟變，日本在東南亞的戰事逆轉，所以東京常受到美軍轟炸，轟炸前宣傳單到處飄，但天皇仍三不五時發放民生物資慶祝何處戰役打勝仗，其實是欺騙安撫，台灣人在日本念工科的都被分配到戰爭相關的單位，五郎念的是醫科，因為未畢業所以不用上戰場，但隨著戰事吃緊念到大學四年級就結束回台灣，轉到日本第八帝國醫學院就是現在的台灣大學接著念五年級。韓國漢城是第九帝大，原本讀的名古屋是第三帝大，僅次於東京帝大及京都帝大。

回台灣的五郎很快地回台大繼續學業，同時也回屏東豐田村拜訪兩年未見的醫生娘。進源號的鄭老闆看了很中意，客家屏東同鄉從日本帝大歸國很有面子，雖然還沒畢業，但不是問題，希望把婚事定下，醫生娘終於看到廬山真面目，跟哥哥一樣高， 一米七二 ，但比較壯，很有男子氣概，額頭高，眉毛厚，鼻樑高，敦厚老實，不像過來做媒的男士，有世故老練的算計心。菊子比較喜歡有學問、新思想，有氣質又單純的青年，眼前的五郎都符合。

「哥哥的眼光真好，謝謝哥哥。」醫生娘沒想到大哥真的沒讓她失望，她揪了許久的心終於踏實了。

當然提親是必要的。

「怎麼樣，要提親了嗎？那找你爺爺出面，他很穩重，鄉里很有份量。」

「好的，我去跟爺爺說。」

五郎的父親早逝，所以由祖父與母親出面提親，醫生娘的父親是內埔鄉知名的進源商號老闆，良田逾百甲，五郎家庭是小康，但有祖產良田，是農家。

「我們去下背，看看建功村，他們家庭、親友是什麼情況。」

鄭老闆一行人到了新埤鄉的建功村看了一下。他習慣帶著土黃色日式寬邊圓帽。在六堆客家庄裡，新埤鄉與佳冬鄉在南面，俗稱下背。

所有人在張家大廳見面，磚砌的房子，只有一進而非三進式建築，但是有左右兩側廂房，大廳正前有一個晒稻穀的大禾堂，邊側有一個土角厝，是典型的農家。大廳裡掛了一幅張長發校長的黑白遺照，非常帥。媒人介紹雙方，客套一番。稱讚校長的光榮歷史，是村裡的楷模。

「親家啊，我們祖先來自廣東梅縣。五郎的父親在世時是小學校長，一九一五年考上台灣總督府醫學專門學校，但日本人排擠台灣人民，所以莫須有之名，不准入學，原因寫成年齡不足，不適合念醫學院。五郎的母親是新竹湖口人，家族南遷搬到新埤來務農兼做竹子生意，比在新竹有發展。」五郎的爺爺說話慢中有序。

「因此五郎父親長發先生轉學到總督府國語學校就讀（現今國立台灣師範大學，亦稱台師大）。後來回屏東任國小校長，同時在新埤鄉建功村開設雜貨店，並設簡易交誼廳，如撞球（台球）並耕種甘蔗、養豬等農事。但在四十五歲時因傷寒合併腸出血在民國三十二年過世，所以家道因此稍微辛苦些，幸好五郎念了醫科，期待重振家園。」

「喔，真是可惜，這麼好的人才，台灣人出任校長的還真少，是客家之光。傷寒症，嗯，很難醫的。過世有四年了。五郎是老大嗎？一般老大都叫太郎？」

「是啊，五郎是去日本才取的，他是農曆十五出生，所以是十五郎，因日本政府規定台灣人名字要日本化，男生是X郎，女生是X子，大家為了方便稱呼他五郎，其實孫子們的本名依長幼次序，用伯、仲、淑、季，本名是伯熹。」

「喔，是這樣，還能繼續學業，真不簡單。」

「是啊！是不容易，第二次回去日本時帶了兩大麻布袋子的砂糖，後來五郎還兼家庭教師，學費就可以應付了，所以繼續他的學業。長發他一直希望五郎能當醫生，完成他少年未竟的願望，他曾考上的醫學專門學校，卻又念不成。」

「是好樣的，年輕人有志向。聽說五郎有一位叔叔？」

「是的，他比較年輕，日本法政大學畢業，剛回國在高雄創立雜誌社。他喜歡柔道，有好幾段，在屏東警察局指導柔道，興趣太多。」

「能文能武才是令人敬佩。」

「我們家小姐也喜歡運動。」

「很活潑，甜美漂亮，很有人緣，難怪五郎會動心，醫科都還沒畢業呢，就想結婚了。」

「親家爺，您太客氣，菊子有很多人說媒，她都沒同意，這次不一樣了。年輕人中意就好，你說是不是。念書念太多會耽誤婚姻吧。」

就這樣，一次就順利，雙方長輩見了面。

提親的時候醫生娘及父親鄭老闆到了新埤看了別的人家，再看看張家有兩棟不同處的房子，主建築是磚瓦房子，側廂房則是土角厝，有曾經開過店的主宅，但不似內埔豐田的三進的大宅院，何況隔壁鄰居大多是土角屋，顯得落後，有人替醫生娘抱屈真的要嫁到這樣的鄉下嗎？擔心她受苦。

鄭老闆認為當醫生會到大城市去，祖厝是客家人樸實家風，書香門第，雖家道中衰，仍可再起，人品老實最重要。

豐田這邊還請人打聽，張家的家世背景，高祖是做買賣的，曾經在萬巒、五溝水一帶活躍，包括山產生意，與原住民有來往。先祖賺些錢買了不少田地。

家世調查才知道五郎的祖母來自佳冬鄉的林家，是當地望族，出了許多醫生，林X香，香字輩就是這一代最多的醫生名。聽說祖墳是風水寶地。

有人還是覺得窮酸日子，三小姐可以挺過去嗎？

又有人提醒五郎的爸爸納妾，會不會是隱憂？

有六個弟妹要養、要教育，家累很大，小姐負擔會很大？

「依我看，這門婚事可以的，房子、田產、家族清白單純，身體體格遺傳都行。」鄭老闆決議了，有些不同的聲音被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