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醫生娘不喜歡複雜的人際關係，三姑六婆的八卦她其實只是當聽眾

文：張明志

回娘家看母親是醫生娘的例行重點，客家話叫歸（轉）妹家。每個月回家探望母親一、兩次，一次是週日、一次是假日，假日可以姊妹相聚。在五十年代沒有電話（私人用戶不普及），所以有空就回豐田村探望母親。

自從父親過世後，母親雖說有么弟媳照顧，但是住處很大，么弟媳在南廂房，離大廳隔了好幾間房，不易照應，也聽不見。所以很多時候醫生娘母親是自己照顧自己，自己煮來吃。所以醫生娘不放心，平常日午餐後再搭公路局的車從新埤到豐田看望母親，寒暑假小兒子在家，會用摩托車載她過去，那是六十年代後的事。

有時會與住屏東的大姐或大妹在豐田不期而遇，那麼她們三人就會聊很久。五郎有時會說她兩句，因為回到新埤村時已經是晚餐時刻，醫院正忙的時候。但醫生娘手腳俐落，很快就掌控了忙碌的關鍵時刻。

晚上時刻一般來說也很忙，診所裡雖然部分時間有藥局生幫忙，但三餐都是醫生娘在準備。從來沒請廚娘，都是醫生娘一手包辦，五郎只吃她煮的。一般是五、六菜一湯，功夫菜、雙主菜少不了，她肉類煮得好，魚肉也燒得不錯。小兒子是她的廚房幫手，挑剪菜葉、豆莢，採買調味料、乾貨、油鹽醬醋，就是小兒子這位幫手的工作。

醫生娘會多備一份零嘴，冰棒、冰淇淋、紅豆餅作為獎賞。畢竟她很忙，需要一位跑腿的男僕（footman）。

晚餐後的時光，約八點過後醫院的病患也差不多處理完畢，那是她的時間。通常是看星空、說故事的時候，在尚未有電視節目的年代，也沒有冷氣，所以只能在花圃後院看星星，認北斗七星、牛郎與織女星。醫生娘會吹口琴，小兒子也會黏著她，說《格林童話》的故事，聽到睡著為止，再由哥哥，姐姐抱上床。

那個年代，電力不足，蠻常停電，在燭光、星光、月光下，醫生娘會教孩子們吟童謠：「月光光，薑必露，露打（開）花，星仔下來鑲，鑲到多少片（皮）， 十二片，嫁滿姨，滿（最小的）姨幾多歲， 十八歲。嫁去哪？嫁到美濃竹頭背。嘸眠床，睡浴堂，沒被（子）蓋，蓋鹹菜，鹹菜鹹丟丟，番婆看到了按夭壽。」

口琴吹的是風流寡婦華爾茲、舒伯特小夜曲與搖籃曲，以及我的家庭真美滿。眼皮在寧靜的環境下漸漸闔上眼，很多的夜晚都是安詳的。不是頭上的星光、月亮，就是花園裡螢火蟲的微光。最美的夜景是雨後天開的夜晚，月光霧霧的圍繞著皎潔的月亮，有些許孤星拱月。小娃兒會以手指月，表示新奇好看。沒有光害的鄉下，更顯得蛙鳴蟲叫聲才是大自然夜晚的美妙音樂。

月光光，詩人夜未央；衣香香，好孩子入夢鄉。

醫生娘的三個小孩都很乖，不遠處村裡小孩在路燈下玩踢銅鐵罐子遊戲，洗完澡又玩得全身汗，被子都是汗臭味。她很滿意小孩聽話書讀得好，沒給她帶來問題。那個時代用的是鉛筆，她有空時會幫小孩削鉛筆尖。有時兒子早睡，功課國字沒寫完，她會檢查書包和功課，幫忙補上。

那是個沒有學校聯絡簿的年代，老師會到學生家做家庭訪問，每學期一次。

那麼醫生娘的一天有什麼消遣活動嗎？

五郎醫生因為小孩子喜歡打桌球，於是找了木匠，訂製了一臺桌球桌，村子裡只有鄉公所有一臺桌球桌，醫生娘在下午空閒時段會跟五郎打桌球。醫生娘是進攻型的，學生時代打過，打得比五郎好。

晚上他們會騎摩托車到潮州看電影，大概是八、九點醫院的病患看完後，就歇息，到潮州看午夜場的電影。早期潮州有四家電影院，潮州戲院、南峰戲院、千山戲院、光春戲院，以及後來才有的東海戲院。當時生活最大的休閒娛樂就是看戲（歌仔戲、大人戲〔客家〕、布袋戲）。

電影院前停滿了腳踏車，少數摩托車。戲院前面有賣香腸、冬瓜茶、青草茶的小吃攤位。電影院裡有小販提著木製盒子裡面裝了枝仔冰用毛巾蓋著，還有其他零嘴、香菸。電影的招牌看板是手畫壓克力塗料，畫得很逼真，海報劇照貼滿各地小吃店。

計程車車頂上裝了三角形看板，上面有電影的海報，穿梭在附近城鎮鄉村，並用擴音器介紹正在上映的片子。村民會駐足注意宣傳車的內容，因為很多農家不訂閱報紙，對他們而言這是最直接有效的宣傳。

醫生娘多半是閱讀報紙，知道哪部片子正在上映。她比較喜歡西洋片，米高梅製片的多半是大卡司，比如《亂世佳人》、《魂斷藍橋》、《羅馬假期》，宗教片的《賓漢》、《霸王妖姬》。米高梅的獅子有分吼一聲，跟吼兩聲的。

有一次上演《北非諜影》是最後一晚，另外一家上演日本恐龍片《特斯拉》也是檔期最後一晚，五郎君最後載兩個兒子去看恐龍片，醫生娘只好用母愛來包容此遺憾。她捨不得讓兒子們失望，當時其實多請一位長輩帶小孩去看恐龍片也是可以的，但就是工作太忙了，忘掉檔期將結束。

說也奇怪，電影院互相也會PK爭熱點，以造成人氣。你有強片，我也不遑多讓，

也算良性競爭。那個年代書報雜誌少，娛樂活動少，最好的消遣就是看電影。小孩也喜歡看電影，在那個卡通電視仍未出現的年代。第二名大概是馬戲團表演，那又必須到高雄，大貝湖畔才有。第三是美國白雪溜冰團的演出，國民小學偶爾會請魔術師到學校表演，都擠滿人潮，大家興致極高。

有時看完夜晚電影約午夜十二點多，五郎會帶醫生娘吃鱔魚麵或是一位日本女人燒的鍋燒麵，店是違章建築搭在賣愛國獎劵店對面的橋上，用鐵鉗夾鍋燒麵的小鍋子。回家時不忘買奶酥麵包給小孩，第二天看到奶酥麵包就知道爸媽去潮州看電影了，新埤當時沒有烘焙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