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絕望的路上學會怎麼活》：這是我的第一次旅行，目的地是拉薩，為了自殺

文：曹晟康（口述）、宋瑤（撰寫）

求死之旅，開啟了重生大門

我很想和你繼續說說我的少年時光，不過這部分可以慢慢說，有的是機會。現在，我更想和你說說我旅行的事。像你了解的那樣，我是一名盲人旅行家。

我的第一次旅行得從二○○七年開始說起。

那年，我在北京經營的按摩店生意十分興隆，已經開了第四家分店。當然，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既離不開我認真經營的努力，也少不了運氣的幫忙。那段時間的經濟景氣很好，到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似乎只要想賺錢，就一定能賺到。

我有點得意了，聽很多客人說炒股票能賺錢，於是試著買了一股。一開始我投了八千元（編按：本文中提及的金額皆為人民幣），想試試水溫，沒想到不到半年就翻了一倍。嘗到甜頭的我更得意了，開始三萬、五萬地往股市裡「扔」錢。真的是「扔」啊！這個詞我一點兒也沒用錯，為了湊錢買股票，我把好幾個店面都轉讓了。

當時正在交往的女朋友，看到我這種做法很擔心，她說我這哪是投資理財，不就是賭博嗎？我對她說：「你不懂，現在在北京的四、五環（編按：在北京和上海都有所謂的「環路文化」，就是將城市劃分區域，以市中心為「一環」的概念向外衍生，可藉由一個人的所在地推敲出其身分地位和經濟條件）外買房子，首付只要十萬元，股市的行情又一片大好，怎麼買怎麼賺。等把錢賺回來，我們就不必租房子了，連還房貸這件事都不用愁，直接全款買房！到時候，我們就是在首都有家的人啦！」

瞧瞧，要是你能看到我當時的樣子，說不定會想起收音機裡，說書人提到的那些練武功練到走火入魔的傢伙──滿眼冒著紅光，走路腳不沾地，屁股一刻也不能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心裡恨不得下一秒能一步蹦上天。

走火入魔的傢伙下場都不怎麼樣，因為走火入魔的人從不給自己留後路。轉眼到了下一年，也就是二○○八年，受全球金融危機的影響，我一下子賠了幾十萬。那時，女朋友向我提出了分手。

收音機裡說：「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我當時為財紅了眼，沒縮手，後來想回頭根本來不及了。由此看來，老話說得對：「千金難買回頭看」。

我當時還想不到這個層面的道理，只想著一個「哲學問題」：奮鬥幾年得來的積蓄轉眼成空，連所愛之人也離去，人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不如求死。

那段時間，我的意志十分消沉，和朋友喝酒的時候常常把「死」字掛在嘴邊。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一位朋友聽了我的想法後，一本正經地問我：「死的地方選好了嗎？」我愣了一下，還挑什麼地方死？隨便找條河，找座高樓、高橋，一閉眼，往下一跳不就得了？那位朋友立刻發出了那種嘲笑外行時特有的鄙夷聲，說：「那怎麼會一樣，不同地方可差遠了！你是想死在鮮花盛開的山谷裡，還是想被人從垃圾堆裡一臉驚嚇地翻出來？你是想死太陽底下，還是臭水溝裡？那可不一樣！」他又說：「說起中國這片土地，我覺得最美的地方就是西藏拉薩，那是一片淨土！反正你現在賠得精光，每天除了醉生夢死也沒別的正經事，不如去拉薩看看。」

我聽到「美」、「淨土」，感覺渾身發抖，冷汗也跟著下來了。雖然這些年我沒少去一些大城市，但不是年少時的離家出走，就是長大之後的外出務工，不是和命運抗爭，就是討生活。出去旅行是什麼感覺？我不知道，但是肯定與之前的出遠門不一樣。

於是帶著這些想法，和僅剩下的一點錢與簡單的行李，我出發了。那時青藏鐵路剛剛開通，我坐上火車，從北京到鄭州，從鄭州到蘭州，從蘭州到西寧。這段全程約二○九二公里的路程，差不多花了我兩天的時間。

我沒有直接去拉薩，而是把第一站選在青海省西寧市。我聽說西藏的海拔更高，常年生活在海拔較低地區的人適應不了，容易產生高原反應（編按：正確的名稱為「高海拔疾病」〔High altitude illness〕，泛指人處在高海拔的環境下，所導致的健康風險，常見症狀有頭痛、噁心、意識不清等等，嚴重時可能致死），要是我剛出火車站就因為高原反應死在那裡，那也太不值得了。

你也許能看出來，踏出旅行的第一步、坐了兩天火車的我，突然開始惜命了。出火車站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住的地方。我向當地人打聽了一下，得知有個名叫「西涼驛」的青年旅館很有名，住宿的價格也合理。

我進了旅館，打了聲招呼，問還有房間可以住嗎。當時老闆就在櫃臺，他可能有點驚訝。這個說話直接的人張口就問我：「你是要飯的，還是生病了？」被這麼一問，我的火氣一下子就冒上來了。現在想想，那畢竟是我的第一次旅行，難免「少見多怪」。之後走出國門的時候，我經常被誤認為「國際乞丐」。算了，見怪不怪。

這讓我想到了從收音機裡聽到的：「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這是後話，不過當時我的心態可沒這麼好，我是強忍著才沒有發怒，畢竟還要住在人家的旅館。一個盲人能找到一個住宿的地方不容易，除非遇到不可抗力，不然沒必要出去再找另一家旅館。

於是，我平靜地回答他：「我是過來旅行的。」我的回答可能引發了老闆的好奇，他開始打聽起更多的事情。他問我平時靠什麼養活自己。我說我是按摩技師，在北京開過好幾家分店，主打特色就是正骨推拿，可以調理客人的頸肩腰腿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