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紀行》：彼得大帝的伏特加改革，摧毀了俄國長期形成的節制性飲酒傳統

文：孫越

伏特加：俄羅斯杯酒傳奇

我僑居俄國期間，住在一位外交官家，此君酷愛喝伏特加（водка），有客聚飲，無客自斟。節假日喝酒情有可原，非節非假也推杯換盞，每喝必醉，每醉必唱，我依稀還記得幾句他的唱詞：「伏特加，是酒精，人人心知肚也明，你若斗膽碰一碰，必令眼花頭也懵。伏特加，力無窮，添精神展笑容，如此美酒伴一生，何怕沒有好心情？」

這首小曲看似簡單，卻也說明俄國人與伏特加的關係。外國人對俄羅斯與伏特加感興趣，經常會提俄羅斯人如何愛喝伏特加之類的問題。世人都以為俄國人與生俱來就愛喝酒，讀過書才知，其實這是對俄羅斯人的誤讀。實際上，俄國人飲酒的時間並不長，僅是從十五世紀才開始的事，滿打滿算不過五百年，至於說伏特加酒是哪年引進俄羅斯，恐怕連俄國人自己都說不清。

俄羅斯原本是個不嗜酒的民族。眾所周知，西元九八八年，基輔大公弗拉基米爾率領全民皈依東正教，東正教教義對酒精飲料有較嚴格限制，根據東正教的歷史文獻記錄，至今尚未發現俄羅斯歷史上發生過大規模酗酒現象，或是民眾醉酒成風的記錄。應該說，俄羅斯民族從誕生之日起，就沒有與飲酒相關的禮儀，而東正教文化又深刻地遏制了醉酒陋習。這從宗教意義上可以解釋得通，在古斯拉夫民族的萬神殿中，也沒有一個神歡喜醉酒。但不可否認，俄羅斯民族自古以來就有為國泰民安而舉杯的習俗。有趣的是，俄羅斯人那時候喝的是啥？

他們喝的當然不是酒，而是俄羅斯著名的蜂蜜飲品——熱蜜水（сбитень）。熱蜜水歷史深遠，可追溯到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初，冬季來臨之際，天寒地凍，大雪皚皚，街頭常見賣水人，他們背著大茶炊或者棉被緊裹的大桶，裡面裝著滾燙的熱蜜水，他們走街串巷向頂風冒雪的行人兜售熱蜜水。有的賣水人直接在街頭開設商亭和攤位，支起燒炭的茶炊便開始煮水叫賣，生意甚是紅火。當時俄羅斯的集市和商鋪區，最佳地段和最紅火的生意，就是賣熱蜜水的。最重要的是，若是沒有賣熱蜜水的商販，街頭行人很難長時間步行到達目的地。

俄羅斯熱蜜水配方很有趣，先在開水中倒入一百五十克蜂蜜，再加入一百五十克白糖，均勻攪拌之後放入二克月桂葉，以及生薑、豆蔻、石竹和桂皮共五克，讓水再沸騰。

與此同時，俄羅斯也出現了另一種蜂蜜飲品，叫蜂蜜酒（медовуха），它的做法也頗有趣，置一百克蜂蜜於溫水中，均勻攪拌和過濾，再將啤酒花添加進去，煮沸，水蒸發一半即滅火，就是蜂蜜酒半成品，將其倒入蜂蜜罐中，再加入黑麥粉、發酵粉及糖漿，待其發酵後，即成了蜂蜜酒。其酒精含量的高低，人們可以根據喜好程度進行調節。最後，再將做好的蜂蜜酒倒入特質木桶，並放入涼爽的地窖保存。蜂蜜酒的出現，雖遠比歐洲人向俄羅斯出口烈性酒晚，但不能不說與俄羅斯伏特加的出現有關。

十四世紀末十五世紀初，歐洲烈性酒由義大利北部城市熱那亞（Genova），經商人之手傳入俄羅斯。熱那亞是一座著名的海港城市，也是義大利第一大港，那裡的商人將一種名為阿凱維特（Akevitt）的當地產的以蒸餾方式製成的燒酒販運到俄國，其酒精含量約在三十七點五至五十%之間。史書記載，這種蒸餾造酒精的方法是阿拉伯人發明的。

話說義大利烈性酒引入俄羅斯，最早主要為醫用，因為俄羅斯人認為該酒度數過高不宜飲用。這就是我們目前所知道的，俄羅斯最早出現烈性酒的史實。另有記載說，俄羅斯伏特加的配方，是東正教教會的基輔和全俄都主教伊西托爾（Исидор Киевский）手下的修士丘多夫於一四三○年發明的，並用教會釀造葡萄酒的設備製造伏特加，所以，人們後來就將一四三○年定為俄羅斯伏特加起始年。俄羅斯最早釀制的很多酒精產品都叫伏特加，比如說自釀酒、露酒和稀釋了的酒精溶液等，目前人們比較熟悉的伏特加酒，僅僅是伏特加家族的一個成員而已。

「伏特加」稱呼的來歷極為有趣。俄語「伏特加」一詞的詞根，是從「水」一詞演繹而來。在斯拉夫國家，水可不是簡單的液體，斯拉夫人強調非活水而不飲。何為活水？即淙淙流淌的泉水，奔流不息的河水，總之，就是流動的水。俄羅斯直到今天依舊強調喝「活水」。我就親眼看見，莫斯科郊外五十公里的茲韋尼哥羅德小城（Звенигород）的泉眼終日流淌著活水，每天都有人不辭路遠前來，手提水桶排著隊接泉水喝，有人甚至用飲料瓶灌水，只為能喝上一口生命的「活水」。

同樣，俄羅斯人也懷著聖潔的情感，稱呼他們用純淨的「活水」釀造的伏特加。其實在九世紀的希臘也有喝伏特加的習慣，只不過他們喝的伏特加，是兌在蜂蜜飲料和拜占庭紅酒裡喝的，這與東正教習俗有關。俄羅斯人喝伏特加也有宗教情感的成分，他們認為伏特加是自然之水所做，而自然之水乃上帝之水，所以，喝上帝之水，乃是臣服和信仰天尊之舉。

就這樣，俄國人逐漸開始喝烈性酒，且酒精依賴越來越大。大約在十至十三世紀，俄羅斯開始還借助紅酒和蜂蜜飲料釀制伏特加。最原始的伏特加酒精含量最高達到十六%，隨著時間推移，俄國的伏特加釀造業開始越來越興旺。十五世紀，俄羅斯的蜂蜜釀酒業卻逐漸衰落，那是因為蜂蜜釀酒時間長，耗費原料太多之故；再有，西歐蜂蜜飲品在技術和產量上優於俄羅斯，大量出口到俄國，所以，進口蜂蜜逐漸取代了俄羅斯本地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