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tflix紀錄片《以神之名》:如果我們只著重痛罵教主的罪行,就使問題僅停留在了表層

Netflix紀錄片《以神之名》:如果我們只著重痛罵教主的罪行,就使問題僅停留在了表層
Photo Credit: Netflix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純就觀影體驗來說,Netflix紀錄片《以神之名》的分數,大概全部都點給內容本身的社會價值了。在錄音、檔案文件與照片的呈現上,除了質感不甚佳,風格也大相迥異,看起來彷彿是套用某些免費APP的模板。在故事的呈現上,除了時間軸毫無章法、正倒敘夾雜,不斷破壞情緒堆疊外,更不明所以地重播相同片段。看不出任何章法或意義,整體而言其實與「引人入勝」沾不上邊。

文:Everly

邪教是一種緊緊交纏於社會與經濟的議題,從政教結構、貧富階級、資訊落差、焦慮疏離到自我認同,如果我們只著重痛罵教主的罪行有多麼人神共憤,深怕別人不知自己對之多麼不齒,同時就使問題僅停留在了表層。

一個鄭明析被抓了,還會有下一個鄭明析。我們所能做的,或許是更進一步地去解讀那些別人希望我們看到的,以及挖掘那些他們希望我們不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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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Netflix
《以神之名:信仰的背叛》劇照

從被害到加害

「教會的姊姊們已經提前跟我說老師會做健康檢查,如果老師做這一類的事,千萬不要被嚇到。

她們說這是在幫我治病,所以當時我覺得很感激。

報告者,聽起來就像是科幻電影中,某種神祕而不帶情感的角色。只是攝理教的報告者並非虛構,更是整個性犯罪結構中的關鍵角色。

報告者都是女性,她們挑選同樣外貌出色的女孩,向她們傳教、替她們拍攝寫真和影片,最後帶著她們到鄭明析的房間。報告者在房門外等待,直到鄭明析侵犯完那些女孩。

她知道裡面發生的所有事情,我能從她的眼神看出她知道。然後她說恭喜我,恭喜我成為新娘。

除了性侵,各類犯罪其實都不乏這種,由被害人轉變為加害人的案例──諸如綁架、詐欺,被監禁的人質或戰俘等等。最著名的解釋,就是由自我防衛機制所致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然而,在攝理教的案例中,這些女性因為幫助的行為被賦權,她們也會努力去爭取這樣權力;更有甚者,透過片中報告者的自白,當她們感受到自己不再那麼受寵了,就會更努力地替鄭明析尋找其他目標。當她們成功找到鄭明析喜歡的女孩,就有機會再次被「臨幸」。

單憑所謂的認知失調,並無法直接幫這些加害者解套;她們明確地認知自己是在幫助犯罪,更成為犯罪/權力結構下受益的一份子。在權力稀缺的情況下,報告者成為默許、鞏固,甚至一手建立起加害者體系的一方。

性暴力源自於權力關係,是以我們不能單從生理構造來解讀種種壓迫與不平等。很可惜的是,即便以「宗教」為出發點,紀錄片《以神之名:信仰的背叛》也未能完全擺脫「男性強暴女性」的犯罪,比起性別互換,更接近權力壓迫、更值得非難的性別窠臼。

同樣利用權勢或強制性交,有五位以上的女性受害者出面(或不露面)指證鄭明析,語音顫抖、形象鮮明,場景歷歷在目,其中不乏外國裔的學生,藉以塑造他「打擊範圍」之廣。

反之,在金己順的部分,卻未曾出現任何一位被她性侵過的男性受害者,只用他人轉述「聽到房間裡傳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簡單帶過。導演似乎是預設男性被強暴的情節較無法引發共鳴與憤怒,或是較女生被性侵來的無所謂、不值得耗費太多篇幅?

「沒事,別擔心」我就是這樣說的。我的行為就像之前那些教會姊姊一樣,就像姊姊一樣,沒把這當一回事,我也這麼做了。

回到「報告者」的矛盾處境,這種從被害人轉變為加害人的行為模式該如何評價,始終無從定論。而在極力渲染「受害人鼓起勇氣揭露教主犯行」的氛圍下,我想大概也沒人膽敢指出這些「報告者」同樣該被追究責任的想法。

在「嬰兒花園」中,年僅5歲就被教主金己順號令教徒,毆打及虐待致死的崔樂鬼,同樣是被媽媽帶到「花園」裡一起生活。她在紀錄片中聲淚俱下,無法克制悲痛地狂打自己耳光。不知怎地,看著那張紅腫的臉龐,卻也浮現了她當初放任、旁觀自己的血肉被綁在豬圈、餵食豬糞,卻仍堅定信仰、堅信他被撒旦附身的表情,與如今的悔恨同樣強烈。

讓人膽戰、讓人心痛,卻無法有絲毫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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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Netflix
《以神之名》劇照

教主的教主

二樓的主控室是負責節目播出的地方,專業人士才會知道要去那裏才能夠阻止節目播出。主控室當時是國家安全設施,所以做了很多保安措施。當時會有人從裡面確認誰要進門,然後才會幫忙開門。他們居然破壞了那扇門衝進去,這點我也真的很不能理解。〈EP7. 成為萬民之神的那個男人〉
她說「樂鬼走了,他死了。我全部都已經安排好了,照我說的去做就好」。我去了首爾上溪洞的基督教醫院,找那裏的院長。他跟我說「在這裡簽名就好」。

醫生已經把表格都填好了,他說「樂鬼是死於心肌梗塞,樂鬼很明顯是死於心肌梗塞」。我簽了。被打死的孩子,死因卻是心肌梗塞,而我簽名同意這件事。〈EP6. 死亡嬰兒花園〉

紀錄片中如實呈現了這些證詞,卻也未再多加著墨。是為保證詞完整性、是隱晦暗示、或是無法往下查、不敢查、查不到?

一個邪教教主,能有多大能耐,號召信徒攻破韓國三大電視台之一MBC的主控台、號令醫院院長偽造幼童的死亡證明?邪教教主在雙手無數次沾染鮮血下,卻能一次次因罪證不足逃過法網外,還得以在國際通緝加上護照失效的情況下,穿越邊境流亡海外(與此同時仍不間斷的犯罪),都讓人感受到幕後有股更龐大而危險的力量,有組織、有計畫地促成了目標的達成。

信仰的狂熱能激起多少激情是一回事,宗教活動所牽扯金流與人力調度,絕非單純「信仰」得以達成。鄭明析於中國被捕後,反攝理教成員與其家人紛紛遭到恐嚇與死亡威脅,在家中、在車上被不知名人士突襲、毆打致幾近死亡。

他們的住所被裝設監聽器,姓名、身分證字號、地址、車牌號碼……等私人資訊,全被詳細記載在其後搜扣到的筆記本上,再再無法讓人相信背後並非有目的性的勢力在操縱一切,而是單憑一群相信鄭明析是彌賽亞的烏合之眾,為了復仇所為的犯行。

初次現場調查時做的不夠仔細,當時的政府希望可以盡快結束這一切,他們不希望事情太複雜,所以沒做任何努力,去證明五大洋事件是殺人案。

檢調一直稱她為「教主」這是為了趕快結束這整起事件,所以才會叫她是「五大洋教主朴順子」來帶過整件事。其實根本就沒有「五大洋教」這個東西。〈Ep4. 五大洋、上帝與32具屍體〉

對於隱藏在宗教背後的勢力,第4集的〈五大洋〉已有以本劇而言算是最明顯的「暗示」:領導人朴順子實際上是「救援派」的信徒。她憑藉自己營造的善良假象來舉債,實際上將巨額借款都交給了救援派的創立者俞炳彥。俞炳彥是韓國數家知名企業與集團的經營者,其中包含了清海鎮海運公司。

在2014年沉沒,引發國際震驚的世越號,便是屬於青海鎮海運公司所有。

關於世越號事件,最不乏的就是政府與其說救援不力,不如說幾乎「見死不救」的荒謬應對。關於此又有更多的揣測,其中包含了世越號上的學生,本身就是某些極具影響力之人用來「獻祭」的祭品。

當然,上述的只是傳聞,惟剖析朴順子的真實身份與角色後,更可以看出這些邪教教主充其量也只是幌子,只是替財團或政府轉移焦點、打掩護、背黑鍋的工具人罷了。而當外界越是聚焦在特定宗教/教主有多「邪」,恰反映了這種障眼法有多成功。

目前韓國唱片最大通路之一新娜拉,便是由朴順子所設立(신나라意譯為「神之國度」)。在紀錄片播出後,台灣消費者也紛紛號召抵制新娜拉,或要求唱片行註明唱片來源。「每一次消費,都是在為想要的生活投票」,在驚覺自己無形之中助長了犯罪勢力,大家似乎更深刻體會到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