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台大電影節】影評徵文：經典名作《廣島之戀》，到底從二戰的核爆中說了什麼故事？

進一步聚焦，訥韋爾與廣島的疊合，正是德國軍官與日本男子的疊合。最初是清晨時日本男子起床於法國女子的旅社中，男子的身體與德國軍官正逐漸死去的身體影像重疊；再者是重訴訥韋爾經驗時，日本男子化身德國軍官向女子發出重訴記憶的邀請；最後是當法國女子徘徊在廣島街道時，她對德國軍官所訴：“I meet you. I remember you. This city was made to the size of love. You were made to the size of my body. Who are you? You destroy me…. You are so good for me.”

此段正呼應首夜與日本男子交歡所說的話，至此我們解開片頭中這段話的謎團，原來早在第一次的相遇，日本男子便與德國軍官疊合了起來。

對於疊合的運用，其實是電影反覆使用的手法，明確視覺上的交疊，從片頭交纏的裸體（飄落具有死亡意象的灰燼與冰霰），在訥韋爾法國女子與德國軍官的交纏等畫面，暗示著生與死狀態的糾葛、經驗中放棄主客對立而達至的交融態。

其中最重要的是時間的疊合。

電影中關鍵的一幕是日本男子與法國女子的手錶的交疊，在此時間脫去機械性、以任意單位分割的裝飾，進入主觀性的認知。若不是在廣島，若不是日本男子與法國女子與當下相會，兩人的時間歷程、廣島核爆與訥韋爾經驗可能永遠平行，而正是此時此地的交會，使得互相理解與經驗變為可能。交疊的手錶暗示的不是過往經驗的真實性，而是打開窗口的、於此時此地交會的可能性。

因此日本男子與法國女子相遇的偶然性、兩人打開互相理解的或然性，與兩人得以彼此理解的必然性，交織成為一段美麗的邂逅。兩人的交遇是完全偶然的，一夜歡愉之後本應各自散去；然而兩人過往經驗帶來的特質，散發不自覺的吸引力，兩人得以有機會互相理解；而事實上正是這樣潛意識裡的吸引力，其背後的共同經驗，使對方成為解開創傷經驗的唯一鑰匙。

Photo Credit: 《廣島之戀》

我們記得法國女子所說的，創傷與戀愛在本質上的共通性，必須透過瘋狂才能完全理解。在電影敘事中，兩人共同解開創傷，並共同陷入愛河，而隱藏的潛敘事則是片首揭示的，由日本男子代表的核爆經驗，也在鏡頭與對白失落之處平行地得到理解與釋放。

於是德國軍官與日本男子、訥韋爾與廣島共同被推至前景，時空被平面化了，一切在當下發生——創傷與戀愛同時發生、記憶與經驗同時發生、訴說與理解同時發生。電影末後法國女子呼喚日本男子以廣島，而男子回應以訥韋爾，正是城市與經驗，和眼前的個人疊合在一起，以至密不可分。

另外，有兩點我想附帶地談一下。一是電影敘事從理解以避免遺忘，到必須並刻意遺忘的轉變。訴說需要語言理性的組織，意味著脫離瘋狂狀態中的愛戀，對法國女子來說，正意味著德國軍官的死亡、自己的背叛與不忠。

當然，我們可以理解創傷的不可承受，使得個人必須透過遺忘以拮抗之：第一次在訥韋爾的遺忘或許是身體自我保衛的機轉，第二次在廣島卻是為了已預見的分離而必須遺忘；一次是經驗創傷後漸次遺忘，一次卻是揭開創傷同時刻意遺忘。這第二次的遺忘對法國女子來說無疑更為殘酷，雖然電影並未明示兩人的結局，但再次的分離對女子來說無疑過於殘忍。

二是感官、認識與理解的關係，片首男聲說「妳在廣島什麼也沒有看見」，並不等同於理解的過程要求感官的全面停止，法國女子在訥韋爾的地窖裡同樣用視覺感知時間、用味覺感知德國軍官的在場；但當她走出瘋狂狀態時，她「看見」了墨水、日光、我的生與你的死，並我的生與你的死延續著。

因此，我們從未放棄感官，感官經驗無論在瘋狂時或理智時都同時作用著，差別只在我們如何處理感官經驗。這樣來說，感性比起理性，無疑說是更接近人類的本質。

因此，我們也可以聯想到所謂普魯斯特（Proust）記憶，氣味所乘載的情感經驗被深埋在記憶裡，雖未意識到卻是真實地存在著，在我們最猝不及防時再現其情感經驗，證明其始終存在。歸根究柢，感官與情感經驗從未自主繫上時間標籤；而為了理智的需要提取記憶時，我們總需要各式的標記——機械化的時間戳記不過是其中一道罷了。

Photo Credit: 《廣島之戀》

最後，回到戰爭的主題上，《廣島之戀》訴說了無論是戰勝國的法國，或是戰敗國的日本，其實一同承受了共通的戰爭帶來的代價與痛苦。

廣島的核爆昭然矗在，法國的傷痛則透過訥韋爾經驗以小寓大地展現出來：“That is a part of the difficulties of life in France after the war.”

然而，我們也不要把這部片化約為愛情劇、紀念創傷或是提倡和平的電影（如同法國女子在廣島拍攝的肥皂和平劇一般），戰爭與復原、創傷與愛戀同時被推至台前，這是《廣島之戀》的不可認識性。

【加入關鍵評論網會員】每天精彩好文直送你的信箱，每週獨享編輯精選、時事精選、藝文週報等特製電子報。還可留言與作者、記者、編輯討論文章內容。立刻點擊免費加入會員！

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