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安：掌握「後悔」的規則，或許更有機會活出讓自己滿意的日子

文：朱家安

有些人把情緒理解成某種與理性對立的東西：情緒化的人不理性，而理性的極致，則像《星艦迷航記》裡的仿生人「百科」，或《宅男行不行》裡的科學家謝爾頓．庫珀，不但自己缺乏許多情緒，也不太理解其他人的情緒。然而，在這些藝術塑造的形象之外，人類也逐漸發現情緒和理性的關聯，或者用邏輯學家可能不會喜歡的說法：情緒背後的「邏輯」。

例如，「恐懼」這種情緒其實有規則可循。首先，自然觸發的恐懼通常都有對象，你害怕考試、怕高，或者怕某種很多隻腳的生物。如果你沒來由的恐懼，也最好趕快搞清楚自己到底在恐懼些什麼。再來，恐懼總是指向未來，你害怕明天或下週考不好、怕自己從現在起隨時會從高處落下、怕「那隻生物」待會忽然落在他不該出現的地方。稍微理解演化的人，不難想到恐懼有認知功能，能協助我們應對環境和未來、避開可能的危機，或至少確保在危機發生時，你的腎上腺素也出現在對的地方。

「噁心」的規則

另一個用認知理解情緒的例子，是「噁心感」。若某個東西令你噁心，你根本不會想要靠近。若某個東西吃到嘴裡讓你噁心，就算嘔吐也要把它吐出來。有些心理學家把這類噁心反應稱為「行為免疫系統」（behavioral immune system），不同於一般的免疫系統在體內處理毒物，行為免疫系統讓你身體力行避開毒物，或將其排出體外。

身為人，我們不只可能覺得糞便、某些昆蟲，以及骯髒的角落噁心，也可能覺得其他人類噁心。人類學家發現，比起和自己相似的人，我們更可能對那些跟自己不相似的人起噁心反應。這種對「外邦人」的噁心反應，在過去或許保護了我們的祖先免於外來疾病威脅，但在現在則參與了某些人對於同性戀、窮人或東南亞移工的歧視。

有些人覺得移工「髒髒的」、看到男性和男性接吻就感到噁心，這些反應當然沒有什麼合理的事實依據，照道德心理學家海德特（Jonathan Haidt）或政治哲學家納思邦（Martha Nussbaum）的看法，這是古老的認知機制在複雜的現代社會走歪的結果。人類的情緒反應有演化基礎，但也受到後天文化的影響，當印度種姓制度可以把達利特（賤民）塑造成骯髒的形象，當納粹宣傳可以在字面意義上把猶太人描述為蛆蟲，人類的「噁心感警報」逐漸走火入魔，你也不會感到意外。

人天生充滿情緒，但又很難抵抗或者忽略情緒，這是為什麼佛教修行很困難，但當我們像上述那樣使用科學方法去理解各種情緒，就能更瞭解自己的種種感受代表些什麼，我們會更能和別人相處，也會更能和自己相處。若「理解人類情緒」是一大張拼圖，不難看出《後悔的力量》會是當中有獨特重要性的一塊，因為當我們回首人生，我們希望確認的不會是自己是否感受到害怕或噁心，而是我們是否有後悔跟遺憾。若我們能像掌握害怕的規則那樣，掌握後悔的規則，或許更有機會活出讓自己滿意的日子。

「後悔」的規則

為了替這些問題找答案，作家丹尼爾．品克（Daniel Pink）整理「世界遺憾調查」網站蒐集的上萬筆資料，搭配相關的科學研究，彙整成《後悔的力量》裡對於後悔的分析。

就像其他情緒，後悔也有規則可循。若「害怕」是針對我不想要的未來事件，「後悔」則針對我希望改變的過去事件。然而並不是所有我不想要的過去，都會引起我的後悔：我妹昨天吃壞肚子，我覺得這很糟，但要說這是一種後悔，好像很奇怪。然而，假設我妹吃壞肚子是我害的——例如我沒注意點心是否過期——那就另當別論了。後悔預設責任，要對過去的事件後悔，人必須相信自己對此事件有責任。

這帶給我們的啟發在於，若你高估自己對某些事的責任，可能就會白白承擔不必要的後悔。想想那些在充斥迷信和慣於管控女性身體的社會，後悔自己沒能遵守某些懷孕禁忌的女性，或者在其實努力了也沒有用的階級社會，後悔自己努力不足的魯蛇。責任感帶來後悔，只要塑造意識形態，讓你認為某些事情是你的責任，社會就能利用你的後悔來維持既有的秩序。

不合理的後悔讓我們受人操弄，合理的後悔則讓我們有更好的未來。品克指出，後悔往往伴隨著「要是心態」：「嘖！要是當初我有注意點心是否過期就好了！」後悔和懊惱當然讓我不好過，但這種難受的體驗愈深刻，我妹妹未來吃到的過期點心就會愈少，理論上啦。

由此理解，後悔帶來的負面感受並非毫無意義，而是能協助人們反省並改進。後悔很痛苦，但若你的後悔有合理基礎，那最好的應對方式並不是消除它，而是聽聽它說些什麼，並改變將來的作法。如果有一管藥，喝了之後你就不會再萌生任何後悔的感覺，你最好別喝（雖然就算喝了你也不會後悔XD）。

掌握「後悔」，讓自己更好

害怕和噁心感讓我們遠離傷害，後悔則讓我們在未來不犯類似的錯，或許有人可能會問：既然知道是錯，比起犯了之後再改過，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不犯呢？品克想的也一樣，他在「世界遺憾調查」裡收到了上萬筆人生遺憾的分享，並在《後悔的力量》裡分成四大類，讓你可以預先稍微瞭解，若你錯過了這本書，在臨終之前可能會後悔些什麼。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別人的悔恨也一樣。

回首自己一生，人們悔恨些什麼呢？你不會意外許多遺憾是關於自己沒有堅持某種夠好的努力、沒有在特定時候勇敢踏出一步、沒有和重要的人維持聯繫等等，不過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這三種關於穩定生活、自我成長和人際關係的遺憾之間，還有另一種遺憾也可望成為臨終走馬燈的常客：這種遺憾，是關於「自己在某些時候表現得不夠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