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把不合作運動種子播撒到海外,「華僑為革命之母」的預言有朝一日或將再現

「潤」把不合作運動種子播撒到海外,「華僑為革命之母」的預言有朝一日或將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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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潤」漸漸變成一種集體運動,並被賦予「用腳投票」的意義時,它能否動搖一個極權國家尚且難説,可從人本角度來看,人們內心對公平、自由和安全的天然追求,以及想要改變、掌握自己命運的勇敢嘗試,仍然值得尊重。

文:鐘山

「潤學」(編按:音同英文的「Run」)在COVID-19(嚴重特殊傳染性肺炎、新冠肺炎、武漢肺炎)期間興起,成為近期的網絡熱點話題,並且現實中形成某種「潮流」,大量中國人用各種方式離開中國,這個現象著實讓人驚訝,他們在中國的「好日子」不復存在了嗎?改革開放之後,中國經濟迅猛發展,幾十年內成為了世界上發展最快的國家,城市生活水平和發達國家差距越來越小,似乎海內外人才都能夠在國內找到更好的機會。按照官方一貫的宣傳,中國在黨和人民領袖的帶領下「強起來」了,生活在中國「偷著樂」都來不及,為什麼要潤去水深火熱的資本主義國家呢?

但數據不會説謊,根據聯合國難民署2022公佈的數據,2019、2020和2021年在海外尋求政治庇護的中國人人數均超過十萬人,遠高於胡錦濤時期的人數之和,僅此一項就戳穿了習近平在新時代編織的偉大復興的假象。特別是在COVID-19疫情期間,政府各種不講科學、蠻橫專制的極端封控做法讓很多人感到失望無力。作為極權社會下被原子化的個體,人們反抗的力量有限,代價很大,逃離也許是僅存的理性選擇。

政治問題毫無疑問是潤的觸發點

這幾年來,找我諮詢有沒有必要潤、怎麼潤的朋友明顯增加,他們的職業背景大不相同,有中小企業老闆,有網路大廠打工人,有媒體編輯記者,有高校教師和大學生,更有普通的農民工,這些人潤的動機和途徑都不一樣,但有一個共通的想法——中國現在的情況和未來的趨勢已經讓他們沒有安全感。無論是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財產安全還是子女安全,至少是暫時的離開才能讓他們躲過心中那若隱若現的危機。深究人民的不安全感來自哪裡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恰恰是人民領袖一意孤行的雄心壯志會讓人民瑟瑟發抖,套用《我愛我家》裡的一句台詞:「你爺爺一失誤,我爺爺就得要飯」。

政治問題毫無疑問是讓越來越多人想潤的觸發點。我從2014年開始到海外求學,到2015年底,要不要潤的選擇第一次擺在了面前,當時廣東警方執行了針對多家勞工NGO的掃蕩行動,抓捕了二十多位在工業區幫助農民工維權的活動家,以此來「震懾」珠三角地區日益高漲的工人抗爭行動。因為常年在珠三角做勞工調研,我跟被抓捕的NGO活動家熟識,國內外關心這件事的朋友擔心我的人身安全,建議不要回國,美國的朋友還為我能留下想了多種辦法。這個事件讓我認真思考了要不要潤這個問題,當時的結論是:雖然國內的政治環境愈發嚴苛,公民社會舉步維艱,但只要避開某些最敏感議題,推動社會改變的努力仍然有狹窄的空間可以維持下去。因此我在事件逐漸平息後回到中國,繼續做勞工議題的田野調查。

時過境遷,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決定,我也很難斷定是對是錯。因為在中國這種體制下,當政治環境的改變只是存乎一人之念,旦夕之間就能截然不同。記得2016年,我在北京聽一位知名的政治學者調侃:「十八大之前誰能想到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對於未曾親歷中國曾經的政治災難、習慣了改革開放的設定的新一代來説,中國在過去十年變得越來越陌生,政治極權、經濟失速、社會潰敗、文化保守,這些方面的變化都以極端事件的方式出現,不同階級的人都感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不僅僅是日常焦慮的中產階級,普通的工人農民都能察覺到身邊出現的困境和危機。

特別是疫情這幾年,來自農村的製造業工人和建築工人受到很大影響,比如企業訂單減少導致開工不足,工人要麼只能拿最低工資,要麼就失業;房地產行業的衰退,以及政府基建投資遭遇財政緊張,建築工人被拖欠工資的情況普遍出現。

但執政者的偏執顢頇讓他們只願意聽到同一種聲音,沉睡在官僚體系給他們編織的訊息繭房中做著強國復興的春秋大夢。國家機器不斷增強的控制力讓人恐懼,宣傳部門開足馬力給民眾灌迷魂湯,但隨著結構性問題的累積,權益受到擠壓、損害的人越來越多,人們被迫面對殘酷的現實並清醒起來,他們無法改變國家巨大的不確定性,只有尋求改變自身的命運。

潤學為何風靡?新冠疫情的「加速」與年輕人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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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中國民眾在疫情封控期間發起的「白紙運動」。

COVID-19疫情是一場巨大的「加速」,無休止的靜默和封城讓人們普遍產生逃離的衝動和行動,每次當封控的流言傳出,都能看到不同職業的人群尋求逃離的場景,城市居民連夜開車出城而堵在高速路口,網路大廠打工人抱著電腦回家,城中村裡的農民工不斷推倒水馬圍欄,最震撼的場景是富士康工人為了躲避「閉環生產」和工廠不人道的管理措施而徒步上百公里返鄉,這種反應夾雜了恐懼,無奈,憤怒,更加反映了嚮往自由、自主是人的本性。

中國的疫情封控可以説是極權控制的一個經典形態——每一個個體都處在剛性維穩和數字監控的嚴密體系之下,即使政府宣告疫情結束後,這種極控制的陰影仍然存在,會以不同的面目和形態滲透到人們的生活中,例如廣東雖然宣佈棄用健康碼,銷毀疫情數據,但是不久前推出的「粵居碼」,強制性要求戶籍居民、流動人口、境外人員安裝,仍然在蒐集居民數據。從這個意義上説,疫情封控是中國走向封閉保守的一個縮影,人們再也回不到疫情前的「正常社會」了。

「潤學」變成了風靡社群媒體的網絡迷因,也反映出年輕人對其的巨大共鳴,原因是他們所面臨的暗淡發展前景和眾多的困境。過去三十年支撐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國內外環境已經不復存在,當政治環境在緊縮,改革開放的紅利難以持續,且由於深刻的分配不公,更難以惠及到弱勢勞動群體。發展的過程已經不是柏拉圖改善(pareto improvement),後來的人越來越難在把餅做大的過程中分享利益,而只能爭奪現有的做不大的餅,導致的結果就是競爭愈發激烈。從搖籃到墳墓的內卷,卷名校、卷大廠、卷考公……現在的年輕人應該對這一點深有體會。而由於政府對個人自由施加的各種限制,他們甚至很難找到紓解壓力的渠道——就連追劇和追星的樂趣,都頻頻被嚴厲的審查制度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