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林淑雅老師：一個開路的人，像天使一樣的人，總是站在原住民這一邊

文：莎瓏．伊斯哈罕布德（輔仁大學影像傳播學系助理教授）、馬躍．比吼（南島魯瑪社執行長）

1998年，我們在反亞泥運動中認識當時是台大法律所博士生的淑雅，那時覺得怎麼會有這麼聰明、頭腦清楚的人，可以把複雜的問題分析得這麼透徹。而且她的思考聰明激進，態度卻謙虛溫和，總是對未來懷抱著希望，溫暖照顧著同伴。

後來淑雅多次邀請我們去參加原住民讀書會與其他活動，我們因為很忙、也害怕要讀很多書，都很少參加，她也沒有對我們生氣。反而是我們常常去問她問題，寫文章時請她幫忙給意見，她都很樂意花很多時間幫忙我們。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們有問過她，為什麼對原住民這麼關心，她說因為她家離阿里山不遠，小時候常遇見阿里山的人，因此她從小就對有一群「不太一樣的人」，印象很深刻。

通常關心原住民議題的人會有一個關心的大致範圍，但是淑雅關心的非常廣泛，而且都有實際參與行動，包括反亞泥、原住民土地政策、司馬庫斯櫸木、憲法原住民專章、狩獵、莫拉克風災、日月潭BOT、原住民轉型正義、原住民高等教育等。

事實上這些議題都非常複雜，但淑雅對每個議題的脈絡都研究得很透徹，她總是站在原住民這一邊，觀察現況並仔細思考出最可能的出路，然後跟族人一起著手創造這些出路。

她是議題研究的先行者，也是運動的實踐者，很多時候是淑雅帶領著我們，在制度與現實的迷霧中指引方向。淑雅像一個開路的人，濃密的森林裡沒有路，被百年來錯綜複雜的各種困境困住的人們正因為沒有出路而苦惱，她來到這群人當中，陪伴人們，協助人們一起開路，讓被困住的人們可以繼續向前進。

淑雅除了關心一大堆原住民議題之外，也做了很多人權相關的工作。可以說，淑雅不只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而像是十個各有不同專精領域的很優秀的人，全部加在一起，差不多等於淑雅一個人做到的事情，她就是這麼厲害。

奇怪的是，淑雅很少使用臉書，也很少宣傳自己做的事情，但還是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可能因為她主要幫助人們的方法是仔細分析人們目前的處境，給予法律上或行動上的建議（這是無價之寶，因為淑雅的頭腦不是普通的頭腦，她總有辦法為受苦的人們想出解決方法），因此她不太需要宣傳、也不太需要烙人，所以很少使用臉書。

更奇怪的是，她怎麼有時間研究這麼多議題，親身參與這麼多行動？參與行動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很多時候在現場可以看出淑雅已經很累了，但她還是努力撐下去。參與行動也常會面臨衝突與高壓的狀態，淑雅總是能穩住情緒，溫和理性地試圖說明自己的想法，是EQ超高神奇的人。

淑雅的專長是法律，為什麼不用立法、寫法案的方式？印象中聽她說過，她參與過第一版的原住民族自治法，發現自己只是把現有地方自治法的法條拷貝進去，她覺得很不妥當，因為她認為原住民如何管理自己應該由自己決定，原住民也不應該隸屬地方政府。她認為原住民族與國家的關係應該是平等的，因此她也參與憲法原住民專章草案，希望把原住民族與國家的關係寫進憲法裡，但這份草案終究沒有進入修憲的階段。

淑雅的工作是在大學教書，為什麼不趕快寫論文以便升等、加薪、當主管？印象中聽她說過，她想不出寫論文有什麼意義，論文寫出來很少人會看到，很難幫助到正在受苦的人們，因此她每次寫論文都很難完成。在學位論文之後，她好像只寫完一篇專書論文，那是因為學位論文非完成不可，而專書論文是她跟朋友們約好要一起出書，為了不害到朋友而努力寫完。

但那不代表淑雅的論文寫得不好，事實上她的博士論文寫得極好，詳細分析了四百年來原住民土地被國家以制度搶奪殆盡的脈絡，而且以一種淺顯易懂的方式書寫（似乎她還是期待讀者可以多一點）。後來我們讀她的論文時才發現，很多東西她早已想到、早已研究過了，她仔細研究過原住民族與國家的關係，所以能把各種問題分析得這麼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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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淑雅與伊婉老師一起籌劃靜宜大學的原住民族文化碩士班，2018年開始招生，是一個很具開創性的碩士班，可以說是淑雅與伊婉老師的新發明。大部分課程內容是賽德克傳統知識，由耆老在部落以賽德克語授課，包括祭儀、狩獵、織布、編藤、歌謠等等。中文課程很少，主要分析族人現在處境並討論將來發展。大多數學生以課程中學會的賽德克傳統知識創作畢業作品，再以賽德克語及中文兩種語言寫畢業論文，今年即將有第一批畢業生。

依照一般的觀點，這個碩士班的學術成果可能不符合現有的學科分類與學術標準。但是從賽德克族的觀點，這個碩士班的課程內容與學術成果正是族人期待已久的：從耆老那兒搶救現有的豐富知識，經過整理之後，傳給年輕人，讓賽德克年輕人有機會熟悉這些知識，發展出新的可能性。

淑雅以法律系教授的身份在靜宜大學撐出了一個空間，讓賽德克自主決定的教育在這裡萌芽，重新定義了什麼是知識？什麼是對原住民有價值的學術活動？什麼是原住民需要的教育？這也是台灣原住民目前唯一擁有的機會。她期待這個碩士班將來能長出完整的賽德克教育體系，培養熟悉傳統知識、能站在族人觀點思考、能協助族人自主決定的年輕人，將成為原住民自治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