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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可憐的小東西》選摘:90年代中共飛彈蠢蠢欲動,被人用槍抵著太陽穴的日子不好過

【小說】《可憐的小東西》選摘:90年代中共飛彈蠢蠢欲動,被人用槍抵著太陽穴的日子不好過
Photo Credit: Shutterstock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越是掙扎,越是下墜,找不到起點,望不到終點,這就是失敗者的宿命,然而即便是精英,也有自殘形穢的時候。林榮三小說獎得主劉思坊,以十一篇怪誕的短篇小說,犀利演繹在不同國界游移的失敗者的集體焦慮。

文:劉思坊

叩叩。

她一邊敲門,一邊努力把嘴角上揚到最高點,臉頰的肉不自覺往上堆成兩團球。她笑起來臉總是特別臃腫,早上對鏡練習時就已經發現,但不這樣做的話,她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始。

「是誰在敲門?」

她聽見萊斯太太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大門,隨著每個步伐,嬰兒哭鬧的聲音也逐漸宏亮起來。

「莉珊。」

「哪個莉珊?」

「馬莉珊。」

馬莉珊想起了小學時同學喜歡玩的英語雙關遊戲。當他們問起:「是誰在敲門?」並且睜大著眼睛等著她回答時,她總想不到什麼好笑的答案。羞澀的她縮起了肩膀,努力擠出像知更鳥放屁般細小的音量,老實地回答:「莉珊,我叫馬莉珊,我來自台灣。」

感到失望的孩子們集體離開:「天,她真的什麼都不懂。」遠走後,孩子們突然升起的笑聲像煙花般一簇又一簇地在空中爆破著。

馬莉珊慶幸這次萊斯太太不是在和她玩那愚蠢的遊戲,但這也是她現在唯一感到慶幸的事。

「好可愛的小男生!」萊斯太太手上的嬰兒到底是她第四還是第五個孩子?馬莉珊完全記不清了,但她還是發出比平常更高的聲音讚歎。對莉珊而言,嬰兒的長相跟鳳梨沒有什麼差別,更無所謂可愛不可愛。

「是女生,她叫喬安。」萊斯太太糾正她。

「抱歉,萊斯太太。」

「叫我雪倫吧。妳都長這麼大了。」

幾年沒來,莉珊已不記得這房子的狹隘。高大的莉珊得稍微彎頭才能進入大門,堆滿雜物的玄關已沒有她的立足空間,只能像螃蟹般側身行走才能勉強通過。環顧四周,沙發上躺著個半裸的熟睡男子,敞開的兩腳間露出了藍色格子內褲。咖啡桌上散放著沾有橘色肉醬的盤子、倒下的空酒杯、在桌面上烙印出焦黑疤痕的菸屁股。整間屋裡彌漫著沉悶的酸味,如同忘了晾乾的潮溼臭抹布。馬莉珊為了掩飾她的驚訝,不由得把頭偏向另一邊。

這和她記憶中的印象大相逕庭。 以前的雪倫家雖不富麗堂皇,卻仍優雅乾淨。桌上的任何家電器具,都小心翼翼地墊著雪倫親繡的蕾絲花布。繡布邊緣點綴著水晶鑽和金流蘇。莉珊走過時,喜歡用指尖撥動垂墜的金色流蘇,就像錦鯉游過被陽光滿照的池水,用尖銳的鰭在平穩的水面劃上一道波紋,總要晃蕩一陣子才恢復平靜。

從前,雪倫家裡唯一雜亂的地方就是餐桌了,她從不在這桌上擺食物,反把它當作辦公桌,在上頭堆滿了裝有香水和化妝品的紙盒。整間房子散發著粉嫩的花香─這是成熟女人的味道,也是馬莉珊的母親身上曾經有過的味道。現在的餐桌上散落著奶瓶、海豚圖案的小兜巾,和蓋子不知消失到何處的奶粉罐。雪倫一邊找消失了的奶粉蓋,一邊單刀直入地問馬莉珊:

「妳覺得我能幫妳什麼?」

母親的意外發生後,莉珊還沒和人說過話。她好不容易才能出門,走到隔壁的雪倫家。她清清乾渴的喉嚨,直接表明來意。

「請幫我賣掉我母親囤的貨吧。」

雪倫嘆了一口氣說:「這件事我聽說了,我沒想到妳母親居然這麼做,但我真的沒辦法。」她搖搖頭繼續表示:「囤貨是大忌,妳母親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因此得了高額獎金,最終還是個賠本生意啊。難道這幾年,她就是靠這種方式快速晉升的嗎?」

「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了嗎?當初不是妳引她入行的嗎?」莉珊想到被紙箱塞滿的家,她就感到胸口一陣緊縮,眼眶不禁變得又溼又熱。

「哎,孩子,先靜下心來吧。」雪倫為她倒了杯茶:「這裡的日子可是又長又慢,妳總會想到什麼辦法解決問題的。」

莉珊離開雪倫家時,就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雪倫態度明確,這件事她一點都不想管,莉珊對此並不意外。當母親成為公司的明星銷售員以後,雪倫對母親的態度就越趨冷淡。南方的日子的確又長又慢,只是莉珊彷彿再也感受不到這裡的悠閒了。

到底該如何衡量時間的長短呢?又如何感受時間的快慢?當一個人感到痛苦,經歷的時間往往拖得既沉重又綿長;若歡樂幸福,時間則乘著超速快車,一下子就到終點。如此一來,難道人們的情緒感受決定了時間的長短快慢?對於那些無法把情緒具體化,喜樂悲傷就像泥流緩緩在底層潛伏、從來不湧現出來的人,時間對他們而言是否永遠中立呢?馬莉珊從加州北部的學校突然回到P鎮以後,便常常想著這些問題。

P鎮位於加州的南部,經過了九○年代末期的一場災變後,發展就完全停滯了。十字路口的雜貨店和加油站既孤寂又懶散地佇立著,即使哪天突然消失了,似乎也沒有人會發現。這些荒涼的商店是愛德華.霍普畫中常出現的場景,也許是因為被畫家畫過後,魂魄也附著到畫布上了,因此,這些商店從此凍結在過去,再也沒有興趣隨著時間改變。就像是還掛在藤蔓上的一朵枯萎喇叭花,早就失去生命的光采,只是在等一陣大風來,將它收捲了去。

強生是這家雜貨店的老闆兼收銀員,在陽光過曝的日子裡,他懶洋洋地坐在櫃檯後方打盹,直到馬莉珊踏進店裡,吸引了他的注意。

強生撐起他沉重的眼皮大聲說:「嘿!我們的小女孩回來了。」

馬莉珊夾了個因加熱過久而萎縮乾燥的熱狗,又裝了杯思樂冰,還沒被分解成冰沙的大冰塊,啷一聲掉入紙杯,把杯內的汽水濺到了地板。她把食物擺上櫃檯說:

「為什麼這些東西還是那麼像垃圾?」

「難道妳大學賣的食物比較好嗎?妳不想念我們的垃圾嗎?」

「當然不會。」

強生垃圾話說完,便清了清喉嚨,用了異常溫和的口氣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