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學生少一半、退場警鐘已被敲響，「木工名校」公東高工該怎麼走下去？

《私立高級中等以上學校退場條例》（下稱《退場條例》）從去（2022）年4月通過至今，共有7所大專校院、13所私立高中職被列入「專輔學校」（專案輔導學校），若在2年的改善期限內未解決財務問題就得停招停辦。少子化趨勢下，私立學校倒閉在近10年已成常態，私校只要被列為專輔學校幾乎等同被送終。

但台東私立公東高工是罕見特例，列入專輔的消息一出，各界關注與反彈聲浪不絕於耳。教團發聲擔心衝擊偏鄉教育；立委張廖萬堅在立法院教育及文化委員會上點名該校，要求教育部長潘文忠支持永續辦學；就連總統蔡英文都曾公開向師生承諾：「我會幫你們解決」。

Photo Credit：關鍵評論網／李芯

公東高工是台東縣學生人數排名第5的高中職，將近一半的學生是原住民、超過兩成為弱勢家庭學生。這所由天主教白冷會神父錫質平於1950年代後期所創辦的學校，目標是協助偏鄉孩子培養一技之長，談到今日的公東對偏鄉教育的貢獻，校長李恭榮受訪時笑稱：「錫神父如果看到現在的公東，他會很高興的」。

然而，公東最大的問題是財務危機。該校的財務狀況按《退場條例》明訂的標準可說「顯著惡化」，3個月內可用資金為負數已超過24個月，為了生存下去，學校竟然必須考慮出售校地。

就在記者訪談到財務問題時，李恭榮的手機恰好響起，他一臉歉意接起電話後，嘴角漸漸上揚、最後綻出欣喜的笑容，向電話另一頭說道：「如果你可以贊助，我真的是超感謝的！」被列入專輔後，在他的積極奔走之下，各式各樣的捐款電話湧入學校，有的是企業、有的是校友，其中多半是希望能協助公東高工的老牌科系「家具木工科」。

「木工名校」的昔與今

公東創校之初，錫質平引入了當時最新穎的木工器械和機具，並帶來15名瑞士技師傳授技術，往後數十年，公東成為木工選手的搖籃，眾多校友至今還活躍於產業界。時間拉到2017年，來自公東的選手鄭欽豪拿下國際技能競賽家具木工組金牌，近期舉辦的全國工科技藝競賽中，公東也獲得2座金手獎的好成績。

因著「木工名校」的美名，1960年落成的公東教堂大樓，四面架起了工程圍欄，4層樓的建築除了頂層的教堂外，內裝幾乎全部「打掉重練」，未來將對外開放，一部份用作木工科學生作品的展售，另一部份開放有興趣的民眾和觀光客體驗木工工藝，將成為公東開源的手段之一。

說到公東如何培養優秀的木工選手，就必須提及他們引以為傲的「師徒制」。「這麼貧瘠的土壤，還可以開出這麼漂亮的花朵，其實都是澆灌出來的」，李恭榮說，只要學生願意，無論是放學後還是週末，老師都願意留下陪孩子練習木工。

31年前，現今木工科主任羅正明也在公東的木工工廠中磨練技藝，更曾是拿下金牌的木工國手，「我當學生的時候，老師也是這樣陪伴我的」，如今他回到學校，換他付出時間照顧對木工抱有熱忱或想要參加技藝競賽的孩子們。對他來說，這就是公東師徒制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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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所謂「師徒制」的現實面，可說是教師的無償加班。學校課表得照著教育部課綱走，但對真正想比賽、習得一技之長的學生而言，一週2節到大約7節的木工實習課根本不夠，在今天，木工科僅剩的2名老師犧牲下班與休假時間，在時代的冷風之中，守著這盞曾熊熊燃燒的殘燭。

家具木工科的困境

台灣木想傢人才協會創辦人王嘉納在花蓮玉東國中開設20多年木工班，約2年前成立協會，持續培育有心學習高端木工技術的學生，其中包括不少公東木工科的畢業生。

都學了3年木工，這些學生畢業後還來學什麼？王嘉納感嘆現今學校教育什麼都教、學生什麼都學不精，「那些學生並不是偷懶的孩子，可是3年回來，能力很像30年前的高一學生」，甚至產業界技術日新月異，學校的教學仍被既定的課程安排困在原地，因此他開班培訓學生，大幅拉長練習時數，教他們製造更高階、高附加價值的產品。

木想傢目前專注於培訓偏鄉年輕木工人才，工廠內的學徒一天動手操作的時數，就抵過部分木工科學生一週的練習量。而王嘉納每年也帶著學生親手製作的家具到各縣市巡迴展售，今年甚至即將進軍東京設計展。

走進木想傢工廠，其中一座嶄新的桌臺之上，倒放一張手感紮實的柚木製扶手餐椅，沈穩的深木色反射出霧光，邊角被一刀刀磨到圓滑。這把椅子要價3萬元新台幣，和國內家具廠牌的餐椅普遍價格相比，幾乎是貴上了1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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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學生長期練習與技藝的琢磨，木想傢工廠製造的家具雖然產量稀少，卻能標上更高昂的價格，另一方面，之所以有這樣的價差，也是因為其他工廠的家具多數由印尼、柬埔寨、越南等東南亞國家代工量產。

王嘉納表示，台灣的家具業從民國70、80年左右逐漸外移到中國、再到東南亞，現在的台灣仍有不少中小型工廠在拚量產外銷，但既不是原料的出產國，還附帶高昂的人力成本，可說根本不是這些國家的競爭對手。

這也難怪王嘉納會笑說：「我做的椅子一張賣5萬、10萬，全世界趨之若鶩，你台灣還在跟越南搶訂單。」羅正明也說，台灣一般家具工廠的租金、材料比不過中國和東南亞，有些公東木工科畢業學生進入工廠工作也只能拿基本薪資，且沒有工作保障，拿一樣的薪水，超商店員或餐廳服務生還有冷氣吹。

對此，王嘉納嘆道，低薪對傳統產業是非常大的打擊，訓練了3年，進入工廠工作不僅勞動環境不佳，還只能做重複性的工作，或者負責家具產品的一小部分，無法參與完整製程，「你（學生）就變成一個機器而已。」因此，王嘉納堅持做高階技術訓練、使用高級木料、生產高附加價值的產品，而非技術需求低的量產家具。

偏鄉私校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