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尺門的辯護人》關鍵證人的名字，其實是取自2015年命喪台灣漁船「福賜群號」的印尼漁工

台劇《八尺門的辯護人》播出後持續引發觀眾熱議，這部改編自唐福睿的原作小說戲劇，因著牽動人心的劇情，讓觀眾對遠洋漁工處境有了更多認識。在上一篇文章中，提到劇中漁工所任職的漁船「平春16號」，參考的是發生於2016年的「和春61號」事件，除此之外，劇中關鍵證人的名字蘇普里安托（Suprianto），其實也是參考曾發生的真實案例。

（《八尺門的辯護人》中的關鍵證人Suprianto）

海濱命案證人蘇普里安托的原型：Supriyanto

在《八尺門的辯護人》擔任命案關鍵證人的蘇普里安托，其印尼名字「Suprianto」和2015年於台灣漁船工作的印尼移工「Supriyanto」僅差一字，雖然劇中角色和真實案件中的漁工命運大不相同，但欲彰顯遠洋漁工權利低落的目的不言而喻。

2015年5月，來自印尼的Supriyanto展開在台灣漁船「福賜群號」（MAAN YIH CHYUU NO.33，登記編號CT4-2742）上的新生活，結果僅不到四個月時間，就在同年8月25日於漁船上過世。事發後Supriyanto屍體被送至屏東東港漁港，同年9月9日由屏東地檢署進行驗屍並偵辦，最後以「敗血症死亡」、無他殺嫌疑行政簽結，而同在福賜群號上的其他7名漁工則被遣返印尼，直到監察委員王美玉2016年提出糾正案，屏東地檢署才又重啟調查。

2016年10月5日，監察委員王美玉提出糾正案指出，本案過世的Supriyanto的死亡涉及虐待，且有兩份勞動契約的存在，而在「實際執行」版本中竟包括了不當扣薪、實領薪水不服原契約等不合理勞動條件。除此之外，漁業署對仲介無把關又漠視對境外聘僱外籍船員查核及管理責任，已嚴重違反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之規定：

104年7、8月間我國高雄籍「福賜群」號漁船發生印尼籍船員URIP MUSLIKHIN落海失蹤及涉有虐待印尼籍船員SUPRIYANTO致死情事。漁業署不但不知死亡之印尼籍船員SUPRIYANTO有兩份勞動契約，「申請核准」與「實際執行」版本不同，且實際執行之契約內容具不合理不平等之勞動條件，坐視外籍船員遭不當剋扣薪資，甚有外籍船員每月支領薪資僅美金50元；漁業署對仲介毫無監督把關、評鑑徒具形式，事發後亦怠於執行行政查處及監督後續撫卹。農委會及所屬漁業署嚴重漠視對境外聘僱外籍船員查核及管理責任，致外籍船員基本勞動權益受損，嚴重違反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之規定，損及我國聲譽甚鉅，違失情節嚴重，爰依法提案糾正乙案。

來自印尼中爪哇的單親爸爸Supriyanto

根據「綠色和平」2018年發布《浩劫魚生》的報告，Supriyanto來自印尼中爪哇直葛市（Tegal），是育有三個孩子的43歲單親父親，在赴台灣工作前擔任巴士收票員，月收入僅700元台幣的微薄薪水，因而讓Supriyanto下了赴異鄉工作的決定。

當時，福賜群號是2015年5月12日從屏東東港出發，東港漁會先是在7月26日收到通報，得知船上一名船員Urip Muslikhin落海失蹤。當時漁業署要求船長至少要用三天的時間搜尋失蹤船員，不到一個月，東港漁會在8月25日晚間又收到通報，表示船員兼漁工的Supriyanto在船上過世。

《報導者》2016年12月發布的報導〈未解的謎團：一名印尼漁工之死〉指出，屏東地檢署11月10日簽結此案時，認定的死因是：「於船上高處曬衣時失足跌落，導致膝蓋受傷，嗣因傷口感染菌血症，最後因敗血性休克而死亡。」而根據法醫的驗屍報告，Supriyanto從耳朵、手臂、背、膝蓋、到腳跟都有外傷，死時還有嚴重的營養不良。

而「綠色和平」根據全球漁業觀測站（Global Fishing Watch，GFW）的「福賜群號」航行紀錄，質疑「福賜群號」並未在船員Urip Muslikhin落海後停留三日搜尋（註1），而當Supriyanto受傷後至死亡，該船也並未即時回港讓他就醫，甚至Supriyanto過世後，漁船仍是繼續捕魚作業。

圖片來源：翻攝自綠色和平《浩劫魚生》

調查報告與證人

屏東地檢署在收到監察院報告後重啟調查，並傳喚與同船印尼漁工Sukhirin來台作證。根據調查報告中，顯示檢察官因通譯不諳中爪哇語，因此在幾段拍攝影片皆未完整翻出，例如攝於7月21日的影片紀錄（A為拍攝者，B為Sukhirin），就指出Sukhirin在漁船上被打：

第1秒：（A）人剛剛被打了

第3秒：（A）是自己人、印尼人

第9秒：（A）沒有良心

第12秒：（A）頭呢？頭在哪裡？

第16秒：（A）腳呢？

第21秒：（A）頭流血了。

第24秒：（A）他被打了。

第25秒：（A）看這裡。

第26秒：（A）看一下你的臉

第28秒：（A）抬頭起來，黑漆漆的。

第29秒：（A）自己人。

第31秒：（A）：有很多人打你嗎？是誰？你要講出來。

（B）……（不清楚）

第33秒：（A）說啊，那些人叫什麼名字？講啊，講啊。

第39秒：（B）：引擎部門的人。

第41秒：（A）：還有誰？

第42秒：（B）：AGUS 及 MUNAWIR。

第49秒：（A）腳呢？腳給我看。

第58秒：（A）：船長有參與打你嗎？

第1分0秒：（B）：船長有跟著打我。

第1分2秒：（B）就是虐待我啊！

第1分4秒：（A）你叫人證啊。

第1分5秒：（A）你說啊。你叫人證啊。

第1分8秒：（A）眼睛，被打到流血。

第1分13秒：（A）眼睛腫起來，是嗎？

第1分15秒：（A）走路時，腳會歪歪的。

第1分18秒：（A）叫那些人當證

而在7月24日這段影片紀錄，也有由拍攝者描述Sukhirin被打的描述：

第2秒：（A）：SUPRIYA○○○的命運啊。

第5秒：（A）：剛剛被打。

第7秒：（A）：臉部都腫起來

第11秒：（A）：無法走路

第16秒：（A）：現在看得更清楚了。

第21秒：（A）：感嘆。

第23秒：（A）：無法幫任何事

第24秒：（A）：只能在精神上

第27秒：（A）：要怎麼辦？要離開這邊很難的，我也常常被老闆侮辱。

第44秒：（A）：這就是在船上暴力的受害者。

第51秒：（A）：謝謝你。

註：（A）為拍攝者

除了在船上受到虐待，Supriyanto還簽下不合理的勞動契約，內容寫著：「我每月薪資是美金350元……，因為船已經出航，薪水每次靠岸時才會發（預計6個月，1年或2年）……，我的薪水會被扣美金900元當保證金，如果合約未滿或公司解除合約，保證金無法歸還給我……，船公司所安排的工作，我一定同意配合包括被分配幫忙其他的船」。

調查報告也指出，Supriyanto死前有向船長反映身體不適，卻未獲船長及時就近安排治療，最終導致傷口感染引發菌血症，因敗血性休克死亡，而由手機拍攝的3段影片，有指控遭人毆打，調查報告表示三段影片應為死者生前「最後控訴」，也是本案最重要之證物，然而屏東地方法院檢察署檢察官在相驗時，卻因通譯人員聽不懂「中爪哇語」，導致忽略死者生前控訴遭人毆打與虐待，即將本案行政簽結。

來自同船兄弟Sukhirin的證詞和案件最新進度

屏東地檢署在2016年12月接到監察院的報告後重啟調查，於2018年5月7日傳喚與Supriyanto同船工作的印尼漁工Sukhirin來台作證。

《關鍵評論網》在2018年採訪了當年44歲的Sukhirin，他表示Supriyanto的喪命是由於船長和兩名船員的持續虐待所致，Sukhirin還表示，船長會鼓勵他們毆打同胞，因爲能因此擔任監督員，而當時Supriyanto是船上最年長的船員。根據Sukhirin表示：

「（Supriyanto）總是頭暈、總是昏昏欲睡」

「有時候，Supriyanto被船長發現在工作中打瞌睡，（船長）會打他」

「有一次，Supriyanto去拉（漁）網，他的手被重擊，以至人掉了下去。因為這個錯誤，船長打了他。他摔倒後船長就用腳踢他，並用浮標打他，浮標很重。」

回到家鄉後的Sukhirin，有時朋友和親戚常會向他請教赴台工作的建議，他位於爪哇島北邊的家鄉，也常有招聘印尼漁民到外國漁船工作的招聘人員，還有「擔保人」挨家挨戶記下潛在漁工的名字，承諾他們經濟上的保障，並保證他們會安全、快樂地回家，對此Sukhirin表示：

「我說實話，我讓他們知道台灣的工作條件很辛苦。我問他們，你能接受嗎？他們告訴我：『是的，因為我需要這份工作。』」

至於Supriyanto案件的最新進度，參與調查的台灣勞工協會（TIWA）研究員陳秀蓮10日接受《關鍵評論網》採訪表示，該案在屏東地檢署一直沒有後續進度，大概三個月前檢察官有透過律師詢問家屬和解的條件，但也沒有後續。

註解

1. 經屏東地檢署調查結果，事件發生係印尼籍船員共4人在船上右舷收網時，Urip Muslikhin在工作中因為海浪大又下雨，沒注意就從閘門邊滑下去了，被機器放出來的繩子打到落海。而Urip Muslikhin於落海後，其他船員立刻將浮球及救生圈丟入海中，Urip Muslikhin當時有抱著一顆浮球，船長並未立即將船隻掉頭，但船隻掉頭後就沒看到Urip Muslikhin了，只剩3顆浮球在海上，在海域找了3天均無所獲。

延伸閱讀

• 《八尺門的辯護人》故事的真相：發生在2016年的「和春61號」事件是怎麼回事？
• 【專訪】《八尺門的辯護人》作者唐福睿：三十多年什麼都沒改變，對殺戮的執著依舊炙熱而濃烈
• 調查印尼漁工遭虐死案 監院以「漠視移工勞權」糾正漁業署
• 他為「印尼漁工死亡案」回台作證，談船上艱苦生活忍不住落淚
• Welcome to Taiwan: Beatings, Bodies Dumped at Sea and a Culture of Maritime Abuse

參考資料

• 外籍漁工勞動權益遭漠視 監察院糾正農委會及漁業署（監察院）
• 【走入印尼｜懸案篇】未解的謎團：一名印尼漁工之死（報導者）
• 真相之路有多遠──印尼漁工之死重啟調查，關鍵證人跨國現身（報導者）
• 「福賜群」涉有長期虐待境外聘僱漁工致死調查報告（監察院）
• 《浩劫魚生》（綠色和平）
• 監察院公報【第 3014 期】
• 福賜群號登記資料

核稿編輯：杜晉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