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日本人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兒子,你不只是一半日本人-你是完整的。你既是日本人也是香港人。你的國族、語言、文化是人家的雙倍,你現在面對的困難也許是人家的雙倍,可是你的機會也是人家的雙倍,你將來的喜悅也可能是人家的雙倍。」
兒子有一天放學跟我說:「媽媽,我是一半日本人。」我問:「喔,為什麼這樣說?」他說:「因為我就只是一半日本人啊。」我試探:「那另一半呢?」他說:「香港人。」他感歎:「媽媽,可是,我就只是一半日本人啊……」
似乎快7歲的兒子開始有身份認同的問題了。
兒子在日本出生,在香港長大。他出生時已經有很多前輩,包括日本讀大學時教我的老師都勸我:「選定一個身份和母語去教育他。否則兩邊高不成低不就,長大了又不能流利以雙方的母語表達自己,就可憐了。」我身邊的混血兒,也是選定一個國籍和母語。我在日本留學時有一個中國同學,她和澳洲人結婚,孩子都是澳洲人、說英文。China?好像很遙遠和身外的東西。我看在眼內,明明有一半的血統,何以要捨棄呢?我承認,我貪心,我希望兒子能自由遊走於兩邊,所以我立志要教育他成為一個可完全融入日本和香港的人。
可是知易行難。家裡只有爸爸說日文,我以英文或日文或普通話回答,兒子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兒子比較親我,我和他單獨時,我只說廣東話,他以日文答我。後來回港,我們特意搬到娘家附近,方便上班時交我媽照顧。因為日本人幼稚園離家太遠,結果我們送他到附近的國際幼稚園讀書。他在學校聽、說英文和普通話,可是還是聽婆婆和我的廣東話最多,漸漸他的母語也變成廣東話。
兒子由K1開始學日文,他會五十音、很多日文生字,日文他聽得懂可是他就是不太會表達,這樣令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外國人。後來他索性用英文和爸爸溝通,爸爸當然很不滿意,就在兒子幼稚園畢業後送到日本人幼稚園讀書,半年之後升讀日本人小學。
然而兒子就是不一樣,他也開始意識到這一點。他的嗜好和日本小朋友已經不同:他喜歡Unicorn Gundam和Iron Man,他的日本同學喜歡超人和妖怪手錶。剛轉校時,他的同學興奮地說妖怪手錶的妖怪、跳妖怪手錶舞,他完全搭不上嘴。然後他向他們說:「我喜歡Gundam呢~」他們會:「啊~」然後又說妖怪手錶。他的同學都很友善,而且他們的反應很正常:你有興趣的事,別人不一定有興趣知道。他很想打入那個世界,可是他就是格格不入。
這不只是兒子面對的事,也是我面對的事。
日本太太都是一起逛街買餸談心,放學後相約帶孩子到對方家裡玩耍之類。好幾次有日本小朋友放學時邀請我兒子:「不如上我家玩?今天吉野、前田和上野都來!」然後他們的媽媽會打斷他的話,說:「人家有要事,不要邀請人了。」同樣的事在我面前發生了幾次,兒子固然失望,我也覺得閹悶。其實她們只要直接邀請我一次,我也識趣交足戲說:「不好意思,有要事!下次吧!」就皆大歡喜而且不用再尷尬了。可是沒有,我只能無能為力地看著兒子失望。
日本太太不友善嗎?不!她們對我都十分客氣和友善,我有不懂的事她們會教我、一些容易忘記的小事她們會提醒我。只是,她們的圈子我未能融入。那不是因為人品或性格的問題,而是基於國族、血統、語言、民族性等等這些我們絕少接觸又很難一言半語解釋到的原因,我未能輕易融入。
所以我從不說自己是日本達人之類。我日文不錯,我熟悉東京的街道和美食,我知道日本人的行事習慣,我知道怎樣能避免在日本失禮。可是,我不是日本人。我甚至覺得真正的日本達人就只有日本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他們的世界我只可窺看,不能逾越。
那種無力感隨我越熟悉日本而越重,雙方有距離時反而不覺壓力,但我不得不接近那世界時,那種無力感就如泉湧。而這點卻是我不能以努力去改變,除非我把自己的身份和母語也捨棄-但我不捨得也不會。我一邊高興他很喜歡香港,一邊自責自己的貪心與無能,未能把兒子養育成可以自由遊走於兩個世界的人。是我令他感到無力,為此我感到很懊悔。
不過,我又想,如果非我族類的世界就立入禁止,那為什麼世界上有這麼多國際婚姻?為什麼外子依然願意娶一個”Alien”*?那證明種族是可跨越的,例如了解、時間、耐性,最重要是喜歡和愛。就算無力,為了我喜歡的人和事,還是可支撐我努力融入。儘管我還未成為那世界的一份子,但最少我們能溝通;他們也喜歡我、而且歡迎我在旁邊觀察,其實已經很不錯。
為了安慰我的「一半日本人」兒子,心裡一邊想著金城武一邊對他說:「兒子,你不只是一半日本人-你是完整的。你既是日本人也是香港人。你的國族、語言、文化是人家的雙倍,你現在面對的困難也許是人家的雙倍,可是你的機會也是人家的雙倍,你將來的喜悅也可能是人家的雙倍。」
兒子似懂非懂,用日文嘀咕了一些話。兒子,只是你不察覺:最近你都和妹妹說日文;最近你看日文的Gundam字典看得津津有味;最近你每天和同學追逐玩耍玩到校服濕透;最近你也喜歡妖怪手錶和跳妖怪手錶舞;在學校越來越多同學是你的「友達」……加油!做個真誠有愛的人,自然有人欣賞你和喜歡你。真誠和愛,於國族無礙、世界通行。
*註:外國人在日本生活,需要登記並會得到一張「外國人登錄証明書」的身份證,英文叫”Alien Registration Card”,所以我常戲稱自己是”Alien”(異形)。
本文獲授權轉載,原文見作者網誌。
責任編輯:周雪君
核稿編輯:歐嘉俊
Tags:
感受空間的魔幻,讓自己好好被感動一番——當我們走入齊柏林空間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齊柏林空間最新特展《覓城》,以「候鳥視角」探訪城市的肌理,訴說一座座城市的美麗與哀愁。齊柏林空間自2019年4月啟用,至今已經舉辦了《見山》、《逐岸》、《映河》三檔展覽,累積近6萬人次參觀。
「城市,總是無怨無悔,接納來自四方的人,概括承受各種夢想。人與城,由無數自我構成;人與城,心跳同步,緊緊連動。」
吳念真在展覽預告片中,以溫暖樸實的配音,邀請大眾走進齊柏林空間特展《覓城》(The City, The Flâneur ),透過齊柏林導演的攝影作品,以「候鳥視角」飛越山巒,探索一座座城市的肌理,亦從嶄新的俯瞰視野,發現家鄉城鎮潛藏的心跳脈動。
城市,是人們共同生活的地方,包容形形色色的日常風貌。在本次齊柏林空間《覓城》特展中,觀者不僅能欣賞齊柏林導演為世人留下的作品,更可看見作家鄧九雲、設計師張溥輝、攝影師陳敏佳、社會學家李明璁等協同創作者,透過自身的觀察與詮釋,與齊導的攝影作品展開對話,並再次交織出不同風貌的故事。




在齊柏林空間展場中,閱讀齊導與協同創作者拍攝的一幀幀影像、深深刻下的一字一句,拼湊美麗島嶼的城市輪廓,一種美的感受在這個空間升起,讓觀者不禁感嘆與敬佩。當人們習於低頭、幾乎時時刻刻浸淫於數位虛擬世界,卻仍有一群人願意撐起一座齊柏林空間,以實體展覽的渲染力帶給觀者感動,背負重現齊導的攝影之夢、訴說山河海城市的故事、喚起人們對土地的重視等使命⋯⋯究竟是什麼帶給他們動力,讓這群人願意在淡水老街的古蹟洋房中亮起齊柏林空間的燈,持續為世人帶來感動的光火?
「當人們在一張照片前駐足許久」——透過空間策展,將意念傳達給觀者
「我發現,每一個人都會在一張照片前駐足許久。」
故事始於 2017 年,一場空難讓齊柏林導演離開了我們。當時齊導的親朋好友決定舉辦攝影特展,讓感念齊導的民眾能前往追思,短短三週便累積了將近十萬人參觀。看見·齊柏林基金會的執行長萬冠麗回憶道,在齊柏林追思特展上,許多來觀展的民眾都會在影像作品前駐足許久,「觀眾看著齊柏林作品的眼神,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人們在齊柏林的每一幅作品中看見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台灣,以及尋找自己的家。」
萬冠麗接著說起看見·齊柏林基金會的開端。「許多觀眾以為齊柏林就是電影《看見台灣》的導演,事實上齊柏林在空中拍攝25年,他是一個堅定且堅持的空拍攝影師,累積了大量尚未面世的攝影作品。所以他離開的時候,我們深深覺得應該要讓他的作品被更多人看見,更重要的是看見齊柏林鮮為人知的那面——他的努力、他的熱情、他對工作的執著。」
齊柏林「為土地請命、為環境發聲」的遺志,以及25年對空拍堅持不輟的熱情,促成後人成立「看見·齊柏林基金會」,更感動了8,052位共建人慷慨支持,遂有了齊柏林空間作為基金會夥伴的基地。自2018年成立開始,基金會便持續整理齊柏林遺留的數十萬張空拍影像紀錄、進行數位典藏的任務;此外,也有系統地策劃不同主題的實體展覽,讓齊柏林的影像能量得以更深刻的傳達給世人。
「候鳥的人返航必經之地」——齊柏林空間選址淡水
許多人好奇的是,為什麼齊柏林空間選擇落腳淡水?萬冠麗表示,當時為尋找一處空間足夠、方便抵達、可承租的地點,一路找到了位於淡水老街的現址。巧合的是,看見·齊柏林基金會董事長歐晉德透露,淡水一帶的古色古香,正是齊柏林最喜歡的地方風光。
「齊柏林曾經和我說過,當他從海平面要飛回台北,映入眼簾的就是淡水小鎮。淡水,就是齊柏林每次返航進入台北市的轉折點。」
「這或許就是冥冥之中,齊柏林要帶我們來的地方。」歐晉德曾如此對萬冠麗說。
齊柏林空間最終於淡水老街落地,行人散步至此,首先可見一道白色的「燈・山」牆。遠觀可見仿若雪山的層巒疊嶂,近看則可發現牆上鑄刻著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的8,052名贊助者姓名。這道共建牆的一磚一瓦,象徵民眾齊心守護環境的力量,亦是齊柏林空間要訴說的目標。
在齊柏林空間裡,還有一群深受齊導感動、願意付出行動的人,那就是展館服務志工。對他們而言,齊柏林空間是傳播環境教育意義的場域,也是讓志工能身體力行、貢獻影響力的所在。
例如導覽志工周明德、陳錦雪分享,儘管淡水對於台北市地區民眾或其他縣市遊客來說地處偏遠,但人們因為感念齊柏林導演的精神、又或是喜愛齊導的空拍作品,總是不辭辛勞,願意舟車勞頓來到淡水,在齊柏林空間慢慢地走、靜靜地看、細細地體會。而實體展場的魔幻能量,在細膩的攝影作品包圍、志工娓娓道來的故事之下,於焉展開,觀者唯有親身走入才能明白。


「我們班叫做齊柏林」——讓環境教育的種子飛入心中吧
齊柏林空間自 2019 年4月啟用,至今已經舉辦了四檔展覽,分別為《見山》、《逐岸》、《映河》、《覓城》,策展脈絡依循齊柏林生前提過的「山-海-河-城市-人」的方向,將齊柏林留給世人的大量空拍影像,於不同主題的策展計畫中正式公開,讓民眾從多種視角再次看見美麗台灣。
為了好好運用影像訴說土地的故事,齊柏林空間的每次策展,可不只是將影像陳列,事前必須有數位典藏的龐大工程支持,接著挑選作品,讓每一幀影像都能更有系統性、有故事性地被看見,向觀者傳達隱藏的意念。用心的策展民眾有目共睹,其中,2021年度特展《映河》更獲得德國紅點、日本Good Design、台灣金點等國內外設計大獎肯定。
除了獲得獎項青睞,齊柏林空間的環境永續精神,也吸引企業共同倡議。2020年底,看見·齊柏林基金會與全家便利商店合作,以公益零錢捐的方式,啟動「齊柏林空間・環境教育基地營」計畫,預計五年內邀請一萬名學生入館參觀學習,讓環境教育往下扎根。
在眾多走進齊柏林空間的學校團體中,特別讓萬冠麗印象深刻的是來自新竹市的竹光國中。由於竹光國中的學生可以為自己的班級取一個名字,因此有某一班級的學生便決定取名為「齊柏林班」。那天,「齊柏林班」來到齊柏林空間參訪,導師對於學生們的專注不禁感到驚喜——
「外頭熙熙攘攘的淡水老街這麼的吸引人,我以為孩子們會坐不住。但是我看到他們專注於欣賞作品、享受影像美景的神情,以及不捨環境被破壞的感嘆⋯⋯那種質樸而真實的反應,令我驚訝而感動,也更加覺得環境教育是不能等的。我很慶幸自己帶他們進入齊柏林空間,在心裡種下一顆種子。」


「讓空間去感動你」——從看見到行動,喚起人人心中的齊柏林精神
儘管齊柏林空間啟用不到一年,就遇上了2020年疫情大爆發,但疫情不只帶來危機,也帶來改變的可能性。萬冠麗分享,當時有YouTuber做了一集淡水旅遊節目,將齊柏林空間列入約會行程,沒想到因此吸引了許多年輕人來參觀,讓原先多以青壯年齡層民眾為主的齊柏林空間,擁有更多年輕族群的投入。而這也讓萬冠麗第一次強烈感受到,數位傳播與實體空間的合作效應。只不過,數位傳播的力量雖然不容小覷,但實體展覽空間仍有它存在的必要性。
「走一趟展覽空間,是會對你有所影響的。實體展場的溫度、影像策展的震撼,它會影響你的視覺,影響你的思維,影響你的心。必須透過這種方式,人們才會放在心裡面,才能真的開始感同身受去做一件事情。」
萬冠麗認為,打造一個空間讓人們進入、感受、體驗,才能創造數位載體所沒有的感動,進而促成實踐的可能。「所以,其實齊柏林空間成立的最大目的,是讓人們可以來這裡,能夠看見、認識、瞭解,最後才能夠有所行動。」

25年的空拍生涯,齊柏林導演為世人留下了10萬張底片、50萬張數位照片及1,000小時影片等大量影像素材。而看見·齊柏林基金一方面進行工程浩大的「數位典藏」,一方面經營齊柏林空間做實體展覽、環境教育,為的就是延續齊導遺志,讓影像持續發揮力量,貫徹「永續、札根、傳承、志業」的使命。
萬冠麗形容,數位典藏就像是「下水道工程」,是人們看不見,卻極度重要、不可或缺的基礎建設;而齊柏林空間的存在,就是讓數位典藏的影像得以「被看見」,讓整理後的作品匯聚成河,讓感動流進人們心中,進而啟發人們為環境努力。
行過山、踏過海、飄過河,接著我們走進城市,走進《覓城》展覽中,跟隨齊柏林導演如候鳥一般的眼光,在原先所習慣的一切之上翱翔,發掘過去不曾見過的城市樣貌。
展覽時間|2022.12.28-2023.秋
展覽地點|齊柏林空間(新北市淡水區中正路316-1號,得忌利士洋行後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