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的本身，就是一種民主的實踐

Photo Credit:蔡嘉瑋

經過認真思考後，我要說，其實我不反服貿。不過這裡說的服貿不是指那份號稱已經商定所以不可以修改，然後莫名其妙由主席躲在不知道是會場角落還是廁所宣佈通過、送出委員會的服貿，而是一份真正經過公開審議的服貿協議。

一是於法來說，根據已經簽訂的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在其框架之下簽訂兩岸服務貿易協議，避無可避。但更重要的是，於情於理，既然與中國的來往已成不可擋之必然，我們當然要白紙黑字簽下協議保護自己，要不然，跟中國人打交道，你懂的。

但反不反服貿，從來就不是，也不該是這場佔領行動的焦點。已經摧毀我們對民主代議政治的信任的兩黨政客們，請不要再給孩子們貼上「暴民」、或是「反服貿」的標籤，不要一筆抹煞，他們對這個世界依然懷抱的熱血和美好想望。

這幾天，最讓人無法接受的一種說法就是：「霸佔立法院的那些學生，真的知道服貿是什麼嗎？」就先不論講這話的人自己知不知道吧，我昨天特地找出了協議的原文pdf檔（附件一、附件二），你問我為什麼不看網上一大堆整理過的懶人包或是說帖？因為不得不說，我合理懷疑它們都有作者預設立場，可以參考，但不能盡信。

然後問題來了，即使我念了四年的政治系、兩年的國關所，採訪了三年立法院、八年聯合國，看過的條約法案協議大大小小不計其數，但我光看了前三條就不得不跟政治系同班同學在臉書上相互感嘆：認真的民主國家公民，真不是好當的！

這麼說吧，你讓我硬生生把協議上的條文逐條吞進腦袋裡，我當然做得到，但你問我，簽署這個協議對有關產業會產生的影響，我除了說，影響真的很大之外，細節，我說不出來。請注意，我說的影響很大，不代表台灣簽了就一定會完蛋或一定上天堂，而是說它真的很重要，必須要非常審慎的處理。

你可以說唉唷那個離我很遠我看不懂啦，那麼，這不正是代議政治存在的價值嗎？生活在這個社會之中的每一個人，不見得有足夠的能力，去理解與我們息息相關的政策的不同面向，所以我們將自己的權力，通過選票交付給自己信任的人，讓他們去蒐集專家學者業者的看法，然後為我理解為我發聲，保障我的權利不受損害。

但現在公佈在ECFA網站上的服貿協議文本，從擬定到審議（如果有的話）甚至到「通過」，我們都被矇在鼓裡，國家的主人「我」來不及知道發生什麼事就算了，連代表我的民意代表，都沒有機會對文本發表意見，這到底算是哪門子的代議政治？

關於「暴民」，關於「運動」。

有人批評這些孩子沒禮貌，應該乖乖坐在議場的外面，否則與暴民無異。另外一批人又批評他們不正經，喝啤酒滑手機，失去了學運應有的味道。但是，我們有什麼資格為他們預設，要用什麼方式去改變這個世界呢？不要說是90年代野百合的學運世代了，就說三年前，五年前，我們這些大人哪裡會想到，不靠傳統新聞台跟SNG車，只要一雙拖鞋和iPad，我們就在世界各地，親眼目擊這寫下歷史的一夜？

在目不轉睛關注這場「佔領立法院」行動的同時，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2011年，在紐約街頭採訪「佔領華爾街」的畫面。當時，主流媒體不斷問參與者，他們的目標是什麼，發起那場運動的雜誌Adbuster說，「佔領」的本身就是一種對體制的反思，在佔領的過程中，以直接民主的方式去討論問題、目標和策略，它本身也正是一種民主的實踐。

我不知道從你們眼中看見的是什麼，但我看見的，是台灣的民主又邁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愈來愈接近我們想像中，更臻成熟的那種狀態。在這場當代的溫和抗爭中，啤酒瓶取代了汽油瓶，抗議學生與執勤員警的相互打氣取代了怒罵叫囂。不管你是誰，都可以大聲說出自己的意見。不管你是誰，我都願意，停下來聆聽你想傳達的聲音。

在國外這麼多年，只要在國際媒體上看見台灣的立委在議事殿堂上打架，總讓我覺得很丟臉，因為經由民主程序選出來的政治人物（假如他們自認為不是政客的話），應該具有足夠的涵養，能夠以理性的手段來治理眾人之事。

但在國際媒體上看見台灣的學生佔領國會，我覺得很驕傲。原來我們的年輕人不是只會迷星星跟雷神，也還沒有被弱智媒體洗腦。當看見不公不義、無理無法時，儘管他們沒有大人手中握有的、號稱是民主法治賦予的權力，卻還有勇氣和熱情，衝撞體制表達意見，為自己的未來抗爭。

在這場民主教育的過程中，孩子可能會犯錯、會突鎚，但值得鼓勵的是，他們不冷漠。也許老成持重的大人們會說，唉，狗吠火車，沒用的啦。可是，無論結果如何，至少他們勇敢捍衛了自己的聲音被聽見的權利，也堅守了你我享有、卻不自覺的民主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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