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像千層麵一樣層層疊起,佛羅倫斯60%人口死亡:十四世紀的黑死病有多慘烈?

屍體像千層麵一樣層層疊起,佛羅倫斯60%人口死亡:十四世紀的黑死病有多慘烈?
死亡之舞或骷髏之舞,受到黑死病的啟發,普遍出現在中世紀晚期的繪畫主題|Photo Credit: Michael Wolgemut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一三四七年的飢荒已經潑了樂觀的十三世紀一桶冷水,但比起飢荒,瘟疫卻是動搖人們活在世上的根本位置。

文:伊恩‧莫蒂默(Ian Mortimer)

黑死病強大的破壞力很難傳達。我曾經教授十四世紀英格蘭歷史的課程,在課堂上強調一三四八到四九年這場災難。但總是有人堅持黑死病不可能和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樣糟糕,或像倫敦空襲那樣可怕。我通常會解釋,一次大戰四年期間,英國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一‧五五,每年平均百分之○‧四。黑死病在七個月內像浪潮一樣席捲歐洲,英格蘭約百分之四十五的人口死亡──年死亡率是百分之七十七。因此,一三四八到四九年的死亡率大約是一次大戰的兩百倍。

或者,換成比較二次大戰的轟炸,若要重現瘟疫致人於死的程度,在日本不只要投下兩顆原子彈,而是四百五十顆。也就是每天在不同的城市投下兩顆原子彈,如此連續七個月。如果真是這樣,就不會有人懷疑那是人類史上最大的災難。但瘟疫來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們距離當時的人事物太遙遠了,所以難以體會那樣規模的死亡。比起十四世紀蹂躪整個社會的疾病,父母在一次大戰中失去愛子的創傷,我們反而比較容易理解。

黑死病是經由動物傳染,史上第二次的流行病,其病原體是一種桿菌,名為耶爾森氏菌(Yersinia),由寄宿在齧齒動物身上的跳蚤傳染,但也會經由人類身上的跳蚤傳染。第一波感染的病人在股溝或腋下會出現黑色腫塊,因此也稱為淋巴腺鼠疫。然而,某些情況下,黑死病也透過感染者的呼吸傳播。以現今的科學解釋,若疾病期間發生肺炎,呼出的桿菌便會經由空氣,直接傳染給人類。這一類的傳染不稱為淋巴腺鼠疫,但卻是更危險的肺炎性鼠疫。

第一次的流行病發生在八百年前,於五四一年爆發。黑死病的先驅在第六世紀發威,但隨著時間逐漸減弱,終於在七六○年間消失。到了一三四七年,人們將近六百年沒在歐洲見過瘟疫了,因此沒人準備承受瘟疫再度來襲的後果。

一三三一年在中國初次有人記載,接著瘟疫透過行經絲路的商人,在一三四七年秋天抵達克里米亞半島,被感染的人登上熱那亞人的船,前往君士坦丁堡。從君士坦丁堡散播到西西里、希臘、埃及、北非、敘利亞,以及聖地。一三四七年底,瘟疫抵達基督宗教世界的商業心臟地區──貿易都市威尼斯、比薩、熱那亞──而且是最危險的肺炎性鼠疫。受影響的城市很快就看見堆積的屍體:死亡率超過百分之四十只是正常。

瘟疫的消息散布得比傳染本身還快。獲知消息的城市緊閉城門,阻擋所有旅客,但當城門偶爾必須為了運送食物與物資打開時,便阻擋不了小如跳蚤的生物。瘟疫對誰都不留情:無論貴賤、男女、老幼、基督宗教教徒或穆斯林,無一倖免。在突尼斯,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譯注:一三三二~一四○六年,阿拉伯穆斯林學者,被稱為人口學統計之父)寫道:「生存這件事彷彿已被人遺忘,於是它大喊……而世界回應了它的聲音。」阿尼奧洛‧迪圖拉(Agnolo di Tura,譯注:十四世紀義大利編年史家)描述他在錫耶納的所見所聞:

五月的時候,開始見到很多人死去。那是件殘酷又可怕的事,我不知道怎麼開始訴說那有多殘忍、無情……父親拋棄小孩,妻子拋棄丈夫、兄長拋棄胞弟,因為這個疾病彷彿看一眼,吸口氣,就會感染……家裡的人盡可能把死者搬到壕溝,沒有司鐸,沒有葬禮……而我……親手埋葬了我的五個孩子……死了這麼多人,大家相信世界末日來了。

佛羅倫斯的情況是全歐洲最慘烈的,大約百分之六十的人口死亡,一個目擊者描述:

所有的市民除了把屍體搬去埋葬外,其餘什麼也不能做;很多人沒告解也沒儀式就死了;很多人孤獨地死去,很多人餓死……每一座教堂的井都深至潛水層,因此晚上死掉的窮人,馬上就被捆起來丟進井裡。到了早上,井裡出現一大堆屍體,他們就剷一些土覆蓋在屍體上面;過不久,又有人被放在上面,於是又覆蓋一層土,好像在做千層麵一樣,麵和乳酪層層疊起。

詩人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為屍體的處理大感驚訝。他寫道:「常見的是,鄰居對腐爛身體既害怕又同情,徒手把屍體拖出門外,放在門前,經過的人可能就會看見。」佛羅倫斯的作家佐凡尼‧維拉尼(Giovanni Villani)自己就是瘟疫的罹難者。他編年史的最後一句話是:「瘟疫持續,直到……」他還沒寫下日期,淋巴腺鼠疫就用黑色的手摀住他的嘴。

一三四八年一月,黑死病抵達法國馬賽港(Marseilles)。從馬賽港往北行經法國,往西進入西班牙。死亡的威脅絲毫沒有減弱。在佩匹尼昂(Perpignan),一百二十五個公證員死了八十個,十八個外科理髮師(譯注:中世紀時,因理髮師有銳利的刀,也從事外科手術)死了十六個,九個內科醫生死了八個。整個城鎮繁榮的借貸行業全部停止運作。在法國的亞維儂(Avignon),自從教宗克雷孟五世(Clement V)一三○九年搬到這裡後,便成為教宗的居住地。這裡三分之一的樞機都死了。在隆格多克(Languedoc)和普羅旺斯,半數的人口喪生。

儘管如此,黑死病馬不停蹄,往四面八方前進。勃根第的日夫里(Givry),難得保存從一三三四年起的堂區記事簿,記載著當時的埋葬人數,從每年二十三人,短短四個月上升到六百二十六人──意味著死亡率將近百分之五十。在英格蘭,每個教區都有百分之四十的司鐸死去,埃賽克特損失了半數的神職人員。偏遠的伍斯特郡(Worcestershire)農夫平均死亡率是百分之四十二。

這些數據的背後,尚有較幸運的地方,例如哈特爾伯里(Hartlebury)是百分之十九,以及情況慘重的莊園,例如奧斯頓(Aston)是百分之八十。英格蘭最大的兩個城市,倫敦和諾里奇,死亡率都是百分之四十。一三四九年七月,發現一艘來自倫敦的船漂流在挪威的港口卑爾根(Bergen)。當地方官員登船時,他們發現全部的船員都死了。他們驚恐的撤退,但太遲了,其中一名已經感染,於是瘟疫也抵達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