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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因二二八受刑後,爺爺被判無期徒刑:高一生逝世週年,一位鄒族學生回憶「被」消失的原住民故事

他們因二二八受刑後,爺爺被判無期徒刑:高一生逝世週年,一位鄒族學生回憶「被」消失的原住民故事
Photo Credit: 中央社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想要繼續努力尋找那些不被一般人看到的人,在教科書不會出現的人,他們的故事。

文:Asuka(鄒族人,高中以前以為自己會去中文系創作寫文章當個原住民文藝青年,結果因為上了原住民課程跟聽了高一生的事情而慢慢轉去朝歷史發展。)

這幾年來,臺灣彷彿陷入一種尋回自身歷史的集體焦慮,開始尋找一些名字、事件來記憶,像是228事件中的陳澄波湯德章,白色恐怖中的四六事件丁窈窕等,越來越多讓人開始認識。但在這麼多的「毋通袂記」中,原住民族的身影卻像是在多元族群中被稀釋與隱沒了。

不論是課本,或是近年百花齊放的論述中,228事件的受害者好像都只發生在漢人的世界裡。他們被逮捕、被私下判刑,失去了親人和朋友,活在陰影之下,而與我們這些在山上的原住民無關,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以前的我也曾這麼認為,以為228事件只有跟漢人有關,跟原住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後來才發現,其實不然。這種感覺,就像歷史課本中出現的臺灣原住民篇幅,章節大部分只有短短一章,簡簡單單說了臺灣原住民有幾族、社會結構、生活方式、分布範圍等,但其實原住民族在臺灣歷史當中,不應僅僅是如此而已。

高一生,消失在歷史中的228受刑人

Uyongu ‘e Yatauyungana就是一位沒有在教科書上出現的原住民,漢名高一生,出生於阿里山,鄒族。他小時候被日本家庭收養,取日本名為矢多一生,於臺灣總督府臺南師範學校(今臺南師範大學)畢業,是當時少數受到高等教育的原住民。他畢業後回到家鄉(今阿里山鄉)擔任第一任鄉長,而此時的統治者已經是從中國敗退來臺的國民黨政府了。

高一生擔任鄉長期間,帶領族人開發今茶山村一帶,改善了族人的經濟狀況。他對於原住民自治的渴望與藍圖,漸漸於言行間顯露,並與當時的泰雅族菁英樂信‧瓦旦(Losing Watan,漢名林瑞昌)有過相關書信往來。新的政權,總讓人有新的期待,然而急於鞏固統治政權的國民黨,容不得任何一點異聲,更遑論原住民自治議題,直接就令人連想到獨立叛亂。

當228事件延燒到嘉義時,阿里山上的鄒族人也參加了水上機場的戰役,我爺爺當時也是其中一員。不過,與嘉義民兵會合後,兩方卻對於行動的認知意見都不同,高一生最後選擇撤退回阿里山保護自己的家鄉。事後,國民政府雖然逮捕了高一生,但在樂信‧瓦旦力保下,高一生「自新」後釋放。

只不過,曾參與228事件的地方指揮者,加上不避諱高呼族群自治,讓國民黨政府始終沒停止過監視這號人物。1951年,國民黨認為掌握了足夠的「證據」,便以貪汙、叛亂等罪名將高一生、湯守仁等人起訴,並在1954年4月17日槍決。這一群曾在白色年代大聲疾呼原住民自治的人,就此消失在社會上;也因著「不要亂說話」的時代氛圍,消失在歷史中。

高一生走後,武爺爺被判無期徒刑

小時候,我的親戚一提起「武義德」這位爺爺時,除了哭,還是哭,甚麼都沒講,所以我也甚麼都無法知道,到底是怎麼了。時至今日,再回去問老人家,老人家才說,當時的國民政府認為阿里山鄉一帶窩藏了許多匪諜,被列入特別關注的地方,所以高一生、湯守仁、樂野村的村長武義德等地方行政人員以及其他原住民族菁英如樂信‧瓦旦都被以窩藏匪諜、貪汙等莫須有的罪名逮捕。

經過審判之後,高一生、湯守仁、樂信‧瓦旦等人槍決,武義德則判處無期徒刑,關入綠島監獄。高一生、湯守仁都是從來沒有出現在教科書上的人物。

歷史課本中提到228永遠是查緝私菸、爆發衝突、清鄉、道歉、最後設立紀念碑,以線性思考的方式非常簡單地帶過及陳述。即使近年來記憶228的聲音高漲,原住民在這段歷史記憶裡,依舊是「被」缺席多過於在場,就如同原住民總是「被」忘記一直「存在」於每個人生活的周遭。

但我們不是一個過去,而是一個還在持續的進行式。

高一生、樂信·瓦旦與湯守仁於阿里山賓館。Photo Credit: Public Domain

高一生、樂信·瓦旦與湯守仁於阿里山賓館。Photo Credit: Public Domain

他們趕來為我爺爺送行

時間這樣的過去,傷痕依舊感覺得到。一年一度的掃墓節到了,跟著家中長輩來到了親人墓前問好,眼角不經意看向一邊,墓前寫了往生者的名字「湯守仁」。我默默看著,他的生卒年沒有寫上去,但我們都知道他是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跟高一生一起被槍決。當然這個「我們」指的大概只有山上的族人、他的後代以及少數學者們才知道。

再往旁邊走,我弟弟說是武義德爺爺的墓。我們三姊弟在墓前拜了三下,武義德爺爺是在2013年8月25日走的,他是少數在白色恐怖時期活下來的人,被判無期徒刑的他在綠島關了好長一段時間;在他要下葬的前幾天,有許多228受難者也趕來爺爺的靈堂前跟他道別。

每個人都已經是白髮蒼蒼、撐著拐杖在行動了,但他們仍舊不辭辛勞地來到爺爺的靈堂前跟他做最後的道別。我不知道哪天能夠到高一生的墓前去看看,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就單純地想看看他跟他聊聊天也可以,讓他知道我們都在努力讓你的事情能被記錄下來。你所做的都不是白費的,他寫給妻子的那封遺書,成為許多人的心靈支柱,包括我自己。

「健康勝過一切,

儘管那些白銀黃金寶玉相勝千萬數,

也抵不上兒女珍寶。

妳記得這首歌嗎?

只要有家和土地的話更好。

家裡有許多堂堂正正優秀的孩子,

物品讓人取去也無所謂。

我冤情日後必會昭明。

縫紉車被沒收之前,我特別想穿妳縫製的衣服。

一件白色的衛生褲(冬天的一些物品不衛生),

像短褲那樣附有繫帶,下面是長褲的樣式。

白色的方巾(四尺左右)一條。

田地和山野,隨時都有我的魂守護著。

水田不要賣。」

這些原住民菁英前輩的事情都應該被記錄下來,傳給後人,就算遇到困難也不該輕易放棄,讓他們的事蹟永遠被流傳下去,也更希望可以讓更多的臺灣人能看到他們,以及其他也在努力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