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穆斯林雄視歐洲,直到遇上了法國大革命

曾經,穆斯林雄視歐洲,直到遇上了法國大革命
Photo Credit: CORBI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穆斯林史上首度感到其信仰受到西方的威脅,是在法國大革命時代。在穆斯林看來,革命的宣傳並不是以舊宗教的名義,而是本身具有誘惑性的、新的意識型態。鄂圖曼人開始感受到這種威脅,這種徵兆出現在1798年春,鄂圖曼的國務卿寫了外交備忘錄,用來指導國務會議之用。

文:柏納.路易斯(Bernard Lewise),英裔美國猶太歷史學者,舉世聞名的中東史權威。

不管是到東歐或西歐的穆斯林失土,穆斯林所留下的文字透露著一種感觸:這些是伊斯蘭的版圖,被佔走是一種錯誤,注定終將恢復。連短期的佔領也可以拿來證明這一點。1763年,瑞斯米·額芬迪訪問了波蘭的卡梅尼茨(Kameniets)堡壘,這裡曾在1672到1699年間被鄂圖曼人佔領。

在看到叫拜塔上有著落成的日期和《古蘭經》經文時,瑞斯米大受感動:「當我誦讀這段文字時,從內心裡禱告,若將這些地方還給伊斯蘭,一定能使造物主喜悅,使正道的話語成為喚拜樓上的回音。」直到1779年,西班牙的摩洛哥大使穆罕默德.伊本.烏斯曼.米克納西(Muḥammad ibn `Uthmān al-Miknāsī),每提到一個地名,就一定跟著這麼一句「願真主把它還給伊斯蘭。」

面臨歷史變局時的觀感

一般的穆斯林並不認為,基督宗教對伊斯蘭而言構成宗教上的威脅,即使基督教軍在西班牙,以及之後在東南歐的節節勝戰,這種威脅仍然被看成是政治和軍事上、而不是宗教上的威脅。即使是戰敗的穆斯林,說到要在真主的啟示中,選擇一種較早、較不完整的型態,仍然是荒謬、不值一顧的。

還有,心悅誠服從伊斯蘭改宗基督宗教的穆斯林,實在是少之又少。在穆斯林的國度中叛教(改宗要有別的穆斯林在場),是大逆不道的。不過就算在基督教國家,朝野也寧可穆斯林照著教法的指導而移民,也不要臣服於基督宗教的統治,在他們看來,強迫性的改宗算不上誠心誠意。

穆斯林史上首度感到其信仰受到西方的威脅,是在法國大革命時代。在穆斯林看來,革命的宣傳並不是以舊宗教的名義,而是本身具有誘惑性的、新的意識型態。鄂圖曼人開始感受到這種威脅,這種徵兆出現在1798年春,鄂圖曼的國務卿寫了外交備忘錄,用來指導國務會議之用。

在說明了近來發生在法國的事件的來歷之後,國務卿表示:「知名的無神論者伏爾泰、盧梭,和這類的唯物主義者印製、出版了各種作品,裡頭包含了(願真主佑助我們),對聖潔的先知和偉大的國王的侮辱和誣衊,廢除所有宗教的主張,以及有關平等和共和的甜言蜜語,用的都是通俗易懂的詞句,用老百姓的語言來冷嘲熱諷⋯⋯。」

在法國入侵埃及時,造成了更迫切的、新的威脅,使得鄂圖曼帝國投入了今日所謂的心理戰。在蘇丹發給穆斯林人民的一份文告當中(用了阿拉伯文和突厥文兩種文字),有關革命黨人的邪惡,有如下大段的描述:「法國(願真主摧毀他們的住處、扳倒他們的旗幟,因為他們是殘暴的不信道者、抱持異議的罪人)並不認天地之主的獨一,也不相信審判日的代理人的使命,還廢除了所有宗教,否認了後世及其懲罰。

Photo Credit: AP/達志影像

Photo Credit: AP/達志影像

他們不相信復活之日,硬說只有時間的流逝才能毀滅我們,還說世上只有子宮才能生出我們,只有大地才能吞食我們,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復活,沒有所謂清算,沒有審判,沒有報應,沒有審問,沒有答辯⋯⋯。

他們斷言,先知的天經是明顯的偽造,而《古蘭經》、《討拉特》(譯註:在基督教是指《舊約》首五卷,即摩西五經;在伊斯蘭,似乎泛指《舊約》)、《引支勒》(譯註:福音書,亦即泛指《新約》),不過是謊言和廢話,而那些自稱先知的人⋯⋯哄騙了無知的人們⋯⋯說所有人在人的屬性上是平等的,在人的身分上是相似的,沒有任何人優於別人,每個人各管各的靈魂,各謀各的生計。

他們憑著這種空虛的信念、荒謬的見解,弄出了新的信條和法律,照著惡魔的耳語,建立新的事物,破壞了宗教的基礎,一味幹著違背天意的事情,放縱自己的七情六慾,隨著誘惑落入罪惡而不知,老百姓成了語無倫次的瘋子,到處散播對宗教的背叛,在各國國王之間挑撥離間。」

文告的作者要大家提防法國的騙術:「他們用欺騙的書籍和虛偽的謊言,告訴各個宗派說:『我們屬於你,屬於你的宗教和你的社群。』然後對大家做出空洞的承諾,提出可怕的警告。」法國人搞垮歐洲之後,把目光投向了東方。「於是乎,他們將邪惡的陰謀,轉向了穆罕默德的社群⋯⋯。」

這些話講得不錯,伊斯蘭面臨了有史以來最具威脅性的意識型態和哲學的挑戰,威脅到穆斯林的教法和社會的根基。就穆斯林的經歷來說,這是前所未見的。伊斯蘭在征服和同化中東的古代社會後,曾遭遇過三大文明,即印度、中國和歐洲。其中只有一個,亦即歐洲文明被視為擁有名符其實的宗教,成為可能在政治上和軍事上替代伊斯蘭勢力的方案。

但基督宗教在碰到伊斯蘭時,從來都是先撤退,基督教強國頂多只能抵擋穆斯林武力的進犯。誠然,在中世紀的全盛時期,伊斯蘭神學曾遭遇到希臘哲學和科學的挑戰,但由於這個挑戰局限在一定範圍,且來自於受征服者的文化,所以被克服、打消了。有些希臘文化的遺產被伊斯蘭整合了,有些則被摒棄。

但伊斯蘭面臨的新的挑戰──歐洲的世俗主義(secularism),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它的層面多、勢力大,範圍廣得許多;再者,這次是來自征服者、而非被征服者的世界。有種不受基督宗教界定的哲學,在某個富有、強盛且擴張迅速的社會上顯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