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漂流難民打破了地理疆界,也挑戰地圖標識歷史與政治的縱深關係

海上漂流難民打破了地理疆界,也挑戰地圖標識歷史與政治的縱深關係
Photo Credit:Norman B. Leventhal Map Center CC BY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地圖亦非此等標示物的記錄;相反,標示物是對地圖上虛構的界限的模擬……」

文:區秀詒(生長於馬來西亞,藝術工作者與創作者)

香港作家董啟章在小說《地圖集》曾如此描繪「界限」(boundary),「界限不但不是實存世界的摹描,它本身就是實存世界的虛構性塑造方式。在界限的製定和實行中,世界在抄襲地圖。實存的界限標示物如界石、欄杆等並不先於地圖上劃界而出現,而地圖亦非此等標示物的記錄;相反,標示物是對地圖上虛構的界限的模擬⋯⋯」

接著進一步寫道,「在地圖上訂立界限的先決條件,是掌控虛構的能力。」這是董啟章一個極為大膽的寓言。

回到現實世界,「邊界」作為一種地理分界線,則劃下了行政區域和國家的「不可視」界限。「邊界」再往更深一層思考,和董啟章虛實交錯的《地圖集》所臨摹的「界限」一樣,是國家機器與政治權力掌控虛構能力的一種終極展示。

如果「邊界」暫且變成視覺可見的一條「線」,平民如我們有沒有可能試駕這條「線」,讓二戰結束後隨著冷戰到來而紛紛劃下的邊界,得以重新鬆脫,又或者說這是一種精神世界邊界的重新協商。 這種種由「界限」衍生而來的框架,折射了國家、國族等界限,以及「邊界」和歷史、政治的縱深關係,仿佛很輕易地只要透過一張地圖便得以視覺化。

地圖上,馬來西亞和泰國的邊界絕對而分明。這張地圖,是一張深深烙印於我們意識中的影像,即便沒有紙本或可見的電子檔案,仍像魔咒一樣在意識中徘徊。然而,這種視覺可見或由意識投影出來的地圖,與真實可見或不可見「邊界」的關係卻一直處於曖昧的狀態。

歷史的幽魂潛伏在這些「邊界」之中,偶爾顯現其自身,大部分時候「邊界」仍像許多顆心照不宣的未爆彈。從切身的東馬和菲律賓群島南端之間,或再遠一些的印度和孟加拉之間因為水壩的建制,在地理景觀上冒起的流動且隨時會像流沙般消失在水中的「土地」,無不顯示了「邊界」劃分所遮蔽的那些歷史幽魂們,已經或將以國籍、宗教、民族等樣貌隨時竄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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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AP/ 達志影像

Photo Credit: AP/ 達志影像

2015年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影像之一,應該是那些在海上漂流的難民身影,無論東南亞區域的羅興亞人,還是遠在歐洲交界的敘利亞難民。海洋,標誌了「邊界」最模糊且曖昧不明的地帶。這些難民影像變成一張又一張停格的畫面,像是懸置的時間一樣。這些影像大量在網絡轉發,許多時候呈現的都是同一個瞬間。

相信應該還有人記得,那漂流到海邊伏地而亡的敘利亞男孩。於是,我們對於敘利亞難民的認知,像被附身一樣只停留在某些時刻,挑起的是某種共同的情緒。 懸置的時間和「邊界」之間的關係,赫然變成了一條海岸線。海上漂流的難民卻因而成為「邊界」的試駕者。他們給國家權力所劃分的地理疆界提出了嚴峻的試煉。海岸線的漲潮與退潮,被推往海洋的船隻。這個試煉是孤注一擲的,沒有後退的餘地,只能不斷協商甚至直到生命耗盡為止。

當然這裡的「邊界」試駕,已經和西方帝國大航海時期不一樣。前者是命懸一線的求生慾望,後者則是為香料、礦產、權力等誘惑所驅動。回過頭來檢視難民影像所顯現的懸置的時間,它們由網絡擴散,卻詭異地恰好是網絡世界所希望抵抗的對象。懸置的時間表面上看起來和網絡世界移動的速度感相背離。

網絡影像對於移動的終極理想最顯著的例子之一是Google Earth。 Google Earth是一套不斷演進中的軟體程式。其原身為一家叫做Keyhole的公司。Google於2004年收購了Keyhole,而Keyhole原來是由美國中情局所資助的。這些資訊其實悄悄鋪陳了對移動和「邊界」的提問。

其網站寫著這麼一句話:「Google Earth讓你可以在地球的任何地方翱翔,觀看衛星圖像、地圖、地形以及3D建築,從外太空宇宙到海洋峽谷。」這毋寧是對快速移動的極至想像。一個人只要開啓了Google Earth的軟體程式與界面,即可從地球飛速移動到外太空,從吉隆坡極速移動到北極,一切不過是滑動和點擊滑鼠或觸控板的瞬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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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民影像與Google Earth,前者是懸置的時間,後者則是懸置的身體。懸置的時間和懸置的身體看起來像是一個悖論。網絡的技術本來就是從軍事衍生而來,這也不是甚麼天大的秘密。1960年由美國國防部高等計劃研究署出於冷戰考慮所發展出來的技術,成為往後網際網路發展的中心。懸置的時間和懸置的身體,更像是劃出「界限」的一體兩面。「界限」劃分背後的複雜權力結構把戰場從紙本地圖和現實地景的「界限」,擴延到網絡的領空。坐在電腦前的你和我,是「界限」權力版圖的投影。我們以為意識移動是自主的影像製造機,卻很可能是被這種種意識投影所竄接而成的「武器」網絡所框限。

法國文化思想家保羅•維希留 (Paul Virilio)曾在一篇題為 〈不及一幅圖像〉的文章中寫道,「從伽利略到牛頓的發現呈現出一個世界的形象,其中的一切都可以用實驗術語和具體例子進行描述、展現和複製。這種信念得到整個世界的共同認可,而這個世界按其規律性在我們眼前運行,這是一種觀察和直覺的醖釀,一邊醖釀一邊推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