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再也不會原味重現的「國宴與家宴」

這些再也不會原味重現的「國宴與家宴」
新經典文化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母親一生宴客無數,不論大吃小吃,她總有本事前一分鐘在廚房忙得灰頭土臉,下一分鐘就輕輕鬆鬆端出一盤漂亮的菜。

我對海鮮一向極有興趣,不論台式、滬式、粵式、和式、法式、義大利式都有興趣,唯獨對蝦子的偏好是承襲母親的遺傳。不論再大再名貴的什麼明蝦,一律不愛,獨獨鍾情於比拇指還小的沙蝦。每回去餐廳點菜,我問服務人員,蝦子多大,如果他不小心賣弄一下,今天的蝦好大,那麼就只好謝謝他。蝦子一大,肉質多半就老了,除了北海道做生魚片的牡丹蝦、櫻花蝦外,基本上超過拇指大的蝦子幾乎就很難受到我的青睞。在上海,現在倒是處處可以吃到那種小小的湖蝦,清甜純美。

而有不一樣的喜好的是我的公公。早年公公家裡捕魚,所以他非常懂魚,但是他只吃海魚。剛結婚時我弄不清楚,煮的魚似乎不合他口味,後來看他每天自己上市場買魚,我才漸慚搞懂他愛吃的魚竟和我的母親完全相反。人的口味真是天壤之別啊。好在那時我很少下廚,因為婆婆大人廚藝非常好,我就樂得吃現成的。

婆婆的菜色是有些日式台菜的風格,和我母親做菜的手法大不相同。婆婆的每道菜都很細緻很用心,炒個菜脯蛋也是小火小火慢慢煎出來的,和杭州菜色中大油大火快速爆炒風格完全不一樣,我在娘家大鍋大碗煮慣了,家常菜反倒做得不細。

我不大會煮雞,但是會剁雞和殺雞

不過粗手粗腳的我,新婚回中部小鎮上的婆家時,倒是把婆家二姊給唬弄了一下。那年過年,廚房裡擠了婆婆姑媳等等一堆人,大家搶著找事做,我撿不到什麼工作,閒著難過,抓起一隻剛拜過天公的白煮雞,找了一把大菜刀就要剁下去。一旁的二姊看到我要剁雞,緊張的勸告我,這種困難的工作,留給媽媽做吧,她大概擔心我這台北去的外省千金,可別自不量力切到手指。不過對她的勸告,我卻回她一個非常自信的笑容,舉起大菜刀毫不遲疑就一刀下去,幾個回合下來,一隻雞被我切成漂亮的一盤,二姊在一旁則是讚嘆不已。我想到那句話「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洋洋得意我這一刀可成功了一半。

我不大會煮雞,但是會剁雞,小時候也會殺雞。殺雞的過程至今我還記得,先把雞翅膀往後交叉,雞就跑不走了,然後再踩住雞的雙腳,讓它無法掙扎,一手把雞頭往後拉,拔去雞脖子上的一截雞毛,再用刀劃過雞脖子,讓雞血滴入一隻已放了半碗水的碗裡,並不停的攪動,待雞血流盡,那碗混著雞血的水,立刻送去蒸,就做成了塊狀的雞血,流盡血的雞身則丟入熱水中燙過,再撈出來拔去全身的毛,然後清洗內臟等等。當年十一、二歲的我可以一個人完成。現在想來,實在是有些殘忍。但那個年代,好像比較關心的是院子裡的那隻雞什麼時候宰了正好。

相對於殺雞,殺魚就是小場面了。一隻活魚買來,通常都要先放在大盆子裡讓它吐上兩三天的沙,河魚長在池裡、湖裡、河裡,最怕就是土味太重,所以通常我們一定要先讓它在清水裡讓魚清清腸。吐了幾天沙的魚,可能會瘦一些,但是這手續卻不能省。殺魚的程序比較簡單,先用刀柄把魚打個五分昏,然後從魚肚一刀破下去,拉出魚肚內的內臟和臉頰邊的鰓等等,撿出可吃的部分保存起來。其中最要小心的是不可將魚肚內的苦膽弄破,一旦弄破,整條魚都會變苦,不管放多少醬油或糖都沒有用。接著刮去魚鱗,再清洗弄淨,不過刮魚鱗令人討厭的是因為魚鱗片兒滿天飛,殺條魚下來,頭髮、衣服都免不了沾滿了魚腥味。

母親會做魚,但是在料理雞的方面,我就覺得怎麼做也不及婆婆的白切雞,肥瘦火候總拿捏得恰到好處。在家宴國宴中,做得好的倒是爆田雞,同樣醬油、糖、酒的調味料下去,就可以爆出又香又嫩的一盤子。為什麼煮白斬雞的時侯就老是捉不住火候呢?真是奇怪。紹興菜中有一道名菜,白斬雞。現在上海有兩家餐廳「小紹興」和「振鼎雞」,都是吃白斬雞和雞汁粥、雞湯麵的。原來的「小紹興」經營方式較傳統,店面亂烘烘髒兮兮的,「振鼎雞」較現代化經營,但是要提早排隊。第一次去吃時就愛上了這兩家白斬雞的專賣店,可是隔幾個月再去,發現上海街頭到處都是這兩家的連鎖店,雞的品質卻大不如前,也許是大量開店,雞的來源供應改變,飼養的方式一變,和台灣的飼料雞沒兩樣,原有的風味不再,覺得十分悵然。

在台北,我到處找好吃的白切雞,北投和天母的蓬萊系列餐廳被我列為第一名,還有三峽的大榕樹路邊攤、三芝悅來亭等,都去拜訪過。著名的秀蘭小館不看它的價格,也覺得還不錯。紹興白切雞之外,也有醉雞做法的,不過母親很少做,我是長大以後才從朋友的母親那裡學來的。土雞煮熟後浸冰水,讓肉質收縮,放涼後去骨再加枸杞、人參及黃酒去醃泡,並在肉上加東西重壓,三四天後才可取出切小片,當前菜吃。

母親不大做醉雞,自創了一個改良式鹽焗雞,就是把紹興雞先蒸(或先煮)再醃的步驟倒過來,先醃再蒸,將帶骨的雞腿抹上一層薄鹽醃上半天,蒸之前先沖去表面剩餘的鹽粒,放些米酒或蔥段,等煮飯時,架在上端,與飯一起在電鍋內蒸個十五至二十分鐘,然後用筷子插入肉最厚的部分,試試熟度,不沾筷就表示熟了。就這樣一道簡單快速的佳餚,不多費什麼工夫就完成了。當年家裡不會煮飯的男生在外地讀書時,據說靠母親口頭教的鹽焗雞腿,熬過好些個日夜。

以前宴客中不論如何,雞鴨好像都是不可缺少的菜色,母親料理鴨多半做成八寶鴨。首先將糯米、香菇丁和蝦米等材料塞入鴨肚子中,然後用針線將肚子縫起來,送上蒸鍋蒸上半個多小時,用煤球煮飯時代當然更久,然後再放入醬油等常用的調味料去燜煮,直到鴨子爛熟卻又不至於爛過頭的地步。上桌時當場拆下縫線,鴨肚子中香噴噴的糯米飯就是最受歡迎的了。這道菜我並不十分欣賞,總覺得燜煮出來黑黑的醬色,不大吸引人。大姊做的香酥鴨我倒是比較喜歡,將鴨子先蒸熟,然後下大油鍋炸,炸到裡子外皮都酥脆,再沾胡椒鹽或甜麵醬吃。至於杭州有名的醬鴨,我不記得母親怎麼做的,在台灣的江浙館中,也找不到什麼好吃的醬鴨,不過香港有名的「杭州飯店」的醬鴨,我倒覺得很入味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