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曜日式散步者》:30年代的台灣詩人,與跨越台日雙語世代的文學風華

《日曜日式散步者》:30年代的台灣詩人,與跨越台日雙語世代的文學風華
Photo Credit:TIDF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日曜日式散步者》,以史料、圖片、歷史影像、「重演」手法、字卡,以及影像詩所構成。導演使用兩種手法處理影像詩。一個是旁白用日文原音唸出風車詩社的詩作,依內容加以呈現,以畫面與聲音把詩文具象化。另一種做法則反過來,當詩作的字卡出現,或者是詩文被朗讀的同時,畫面與聲音卻是抽象式地出現無關的事物與象徵,以難以明狀的影音,來比附詩作的意涵。

日曜日式散步者》(Le Moulin),是關於1930年代台灣風車詩社的紀錄片。導演以風車詩社為核心,拓展到日本時代的東亞歷史氛圍。本片為台灣紀錄片的傑作。就影像詩與文學紀錄片來講,可說前所未有,是有史以來的最高作品。

一般文學紀錄片,大扺是以作家生平,或文學事件為軸心,用介紹的方式呈現文學議題。以賴豐奇的《作家身影系列─呂赫若》為例,從作家的生平介紹、家屬親友的訪問、史料展示、作家學者的評論,與生活場景拍攝,用最傳統的手法進行電視節目式的描寫;以導覽的方式,將呂赫若的一生呈現在觀眾面前。這是台灣標準的文學紀錄片樣貌。而拍攝已故作家生平的「重演」手法,則是在缺乏歷史影像下的必要之惡。效果則各有長短,見仁見智。

當然也有其他種電影概念的呈現。像《尋找背海的人》,用劇場演出的形式,將王文興小說具象化。直接虛構的再現,以演員與導演手法,呈現紀錄片難以捕抓的文學性。雖然比起影史曾有過的詩意電影,其藝術性與精神表現猶有不足,效果不甚理想,卻已是很用心的呈現。

《日曜日式散步者》,以史料、圖片、歷史影像、「重演」手法、字卡,以及影像詩所構成。分成4種結構,交互作用,構成長達162分鐘的紀錄片。值得一提的是,導演使用兩種手法處理影像詩。一個是旁白用日文原音唸出風車詩社的詩作,依內容加以呈現。詩中唸到風鈴,就有風鈴聲與畫面,唸到貝殼,就出現貝殼的聲音,把詩文具象化。另一種做法則反過來,當詩作的字卡出現,或者是詩文被朗讀的同時,畫面與聲音卻是抽象式地出現無關的事物與象徵,以難以明狀的影音,來比附詩作的意涵。

以第二種呈現,最能看出導演功力。片中出現的抽象片段,成為他個人對這些詩的理解與詮釋。這些部分無疑是片中亮點,讓本片勝過其他文學紀錄片,成為一種紀錄藝術的藝術,而超越了紀錄的精神,本身就具有藝術性。這在主題性的台灣紀錄片中甚是罕見,效果相當不錯。

而《日曜日式散步者》延續黃亞歷的電影美學風格,以實驗性的影像來訴說一個觀點。一個以他的角度所窺視的,不僅止於風車詩社,而是更廣大的,茫茫渺渺、虛實交錯的日本時代東亞藝文的現代性。

純粹就電影而言,黃亞歷的最終成品完全沒有問題。但站在紀錄片的角度,特別是站在風車詩社的角度,我有些疑問因此浮現。

電影除了風車詩社的作品,亦引用了大量同時代,東西方超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資料,來建構出一個氛圍。電影不給這些資料任何說明與詮釋,甚至於故意失焦。詩文大部分都不注作者出處,沒接觸過風車詩社的人,完全不知道旁白唸的詩句、與字卡上的文字來自何方。

片中甚至出現日本作家與朝鮮作家的文字。許多沒有作者與標題的斷句,除了營造氣氛的效果,完全無法看出風車詩社如何受轉譯自西方的超現實主義的影響,也看不出他們與台灣文學間的關係,更無法解析出這些台灣詩人的作品,與同時代內地(日本)文學的差異性。

導演非常用心,從《台灣文藝》到大東亞文學會議,以及各派立場不同的文人的說法,資料考證之詳細、原件之引用皆令人驚歎。但許多都是話語的節錄,又缺乏解釋,雖然都是原文的呈現,但都只是冰山一角。很多觀點在不到30秒的過程中被旁白唸出,或幾秒鐘之內透過字卡一閃而過。觀眾看是看到了,但還來不及品味,電影就跳入下個話題,完全來不及思考。即使是我這樣的台灣文學系所的畢業生,都來不及反應。像當時台灣文壇對寫實主義與超現實主義的論戰文章,引用的都是重要資料,但快速閃過,實難了解他們當時的辦證過程。

片中以水蔭萍與呂赫若的斷句總結道,寫實主義與風車詩社的超現實也許沒有太大鴻溝,都是能反映台灣現實的作品,只是手法不同。用的資料與結論的點都對,但過程缺乏梳理,只能讓人看得一頭霧水。而文學愛好者與學界長期以來所關注的:風車詩社為什麼特別?他們為什麼對台灣文學如此重要?完全就不是本片要討論的重點。觀眾只能從作品的抽象接觸,直觀地想像,並產生更多疑惑。

如果本片是完全的實驗片,去掉那極少數說明性的字卡(例如作家哪一年發生了什麼事)與重演的段子,完全只有詩文、史料、歷史影音,再加上導演的抽象影音,整個去脈絡化,只談藝術,讓它成為紀錄片式的劇情片,這也讓人沒話說。但重演的橋段就成了片中的懸念。

導演去除人臉的拍攝,刻意消弱重演的真實感。以肢體與物件擺設的局部取鏡,再現的究竟是導演個人對風車詩社的想像,還是田野調查得來的口述歷史?導演訪問了風車詩社4位台籍成員的家屬。家屬可能提供不少作家們的生活細節,但導演選擇的卻是非常刻板、毫無任何歷史價值的部分。既沒有作者的生活觀點,也沒有他們對於當時社會或文學的未公開看法,這些完全沒有論述,有的只是行食坐臥等家常細節。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看書吃飯以及打招呼。這也許加深了一種生活氛圍的想像,但只是讓這些詩人顯得更抽象、更模糊,也更無特色。除了詩人的名字被彼此不斷叫喚之外,完全得不到口述歷史的真相。我們最多只知道林修二養病的時候,女僕不小心打破了碗公,以及林修二遺孀對農曆新年與日本新年的差異感到有趣而已。當這些資訊如此模糊,實難判斷這是歷史證詞,還是導演個人的想像。

日曜日式散步者2_林修二
Photo Credit:TIDF 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林修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