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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鳳營X泛科學爭議:「科技與社會研究」觀點的思考

林鳳營X泛科學爭議:「科技與社會研究」觀點的思考
圖片來源:味全公司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當科學成為組織現代生活的基本形式的一部分時,科學家、科學知識傳播者固然必須肩負起求真、求實的科學精神的召喚,卻也同時必須體認到,每個抉擇都會產生一定的政治後果或社會影響。良善的科學意圖,未必能證成普遍的社會利益。這可能是一股無法化約的張力。

文:張邦彥(陽明大學醫學士,目前就讀科技與社會研究所。生性疏懶,卻經常為形勢所逼。興趣是躺在床上無所事事)

林鳳營X泛科學的爭議,近日在網路上延燒。一開始,溫朗東先生在臉書批評:「泛科學很坦然承認,有收味全的錢來製作採訪專輯,然而也會秉持著科學精神來檢驗林鳳營牛奶的品質。據此,面對公眾的質疑,泛科學架起了一道以科學為名的防線,覺得科學歸科學、社會歸社會、政治歸政治。」言下之意,批評者認為沒有純粹的科學和政治,泛科學利用科學的修辭,迴避它的社會責任。

泛科學的主編鄭國威於是做出如下回覆:「溫先生以為我們是把科學歸科學,社會歸社會,政治歸政治,其實並不是這樣。我們一直認為科學跟社會跟一切是分不開的。做這個案子的前提也是如此。」接著他說:「我希望測試大家對於收費這件事的判斷。」看起來泛科學是有意識地在進行一場攸關政治與社會的試驗,而籌碼是它科學知識傳播者(甚至是生產者)的媒體屬性。

科學與政治的關係,似乎在一開始就成為攻防的焦點。而這個焦點也是「科技與社會研究」(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ety, STS)一直以來關心的課題。此刻,網路上已有許多立場紛雜的評論,身為STS研究者,與其立刻選擇一個立場,我想先來談談在學科發展史上,科學與政治發生過哪幾種可能的關係?

【STS如何看待科學和政治的關係?】

主張一:科學獨立於政治

我們經常聽見一種相似的修辭:讓XX歸XX,OO歸OO。這樣的修辭也經常出現在科學社群的內部,科學家們往往主張:不要讓政治干預科學,科學家追求的是真理,而不是算計或利益。

這個立場並非科學家所獨有。二次戰後的美國學界,曾見證納粹對科學的濫用,也在美、蘇對峙的架構下,以自由的名號,譴責蘇聯政府「科學為政治服務」的政治宣傳。美國科學社會學的代表人物莫頓(Robert Merton),便在1940年代提出膾炙人口的「莫頓規範」(Mertonian norms),用來描述現代科學應該具備的倫理精神(ethos)。莫頓的這個「制度性規範」,可以被歸結為四項要求(imperatives)[1]:

  1. 普遍主義(universalism):關於真理的斷言,必須要是非關個人的。也就是說,要排除任何關於科學家種族、國籍、宗教的特殊主義考量。
  2. 共有性(communism):科學的實質發現是社會協作的產物,因而屬於整體社群。科學家對智慧財產權的宣稱,應只侷限於「承認」(recognition)和「尊重」(esteem)。
  3. 無私利性(disinterestedness):科學家應將自身的工作置放於同儕的嚴格審視之下,不可為了私利而捏造科學成果,或利用外行人的輕信建立自己的權威。
  4. 有組織的懷疑(organized skepticism):科學家必須依照經驗與邏輯的標準,不妄下定論,對信念進行超然的審視。
Robert K. Merton
Robert K. Merton|Photo Credit: Wikimedia Commons

你會問,莫頓會不會太天真了?居然相信科學社群如此高風亮節,每個科學家都像聖人一樣。其實也不盡然。例如,莫頓曾經在著名的《科學》期刊上發表一篇論文,裡頭他提出一個概念:馬太效應。它的意思是:「越有聲望的科學家越有可能受認定具有特定科學貢獻,而對尚未成名的科學家,這種承認會越難獲得。」說白話一點:莫頓觀察到在科學界內部,相同的研究成果,如果由資深教授發表,大家都會拍手說你真的好棒、好有貢獻;但如果由一個魯蛇研究生發表,大家可能就直接無視了。[2]

不過,即使莫頓看到科學社群存在缺陷,他仍然傾向於認為規範的力量可以抑制偏差行為;在所有領域中,科學最有機會維持它的自主性,而不受到外界的政治干擾。也因此,科學家有必要維護自身的科學權威,以真理之名,避免「民粹」、輿論、政治利益的左右。

主張二:科學、政治不可分

我們姑且稱有一派的科學研究者,叫做「社會建構論者」,雖然這是一頂人人都有意見的大帽子,也可能是個稻草人。但總之,許多人在學術上受到涂爾幹(Émile Durkheim)、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孔恩(Thomas Kuhn)等人的影響,思想上則對過去二元對立的知識論、存有論範疇產生質疑(例如:科學/意識形態、理論/實作、自然/社會、人/非人),而他們成長的時代則是六、七○年代歐美風起雲湧、反國家壓迫、反科學宰制的社會運動的年代。

於是,這些學者紛紛開始從不同的角度,批判性地質疑「以真理為名」的科學實作。他們主張,科學家、科學知識、科學研究方法,不過就是「社會」的產物,依賴特定社會中人們共有的信念,以及在行動中創設出來的規則,並與權力緊緊糾纏。事實上,可能根本沒有一個已經在那裡的「自然」,先驗地指引我們應該要如何從事科學研究。「自然」不會說話,「自然」甚至是被人為地分離、製造出來的。

在社會建構論陣營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科學知識社會學」(Sociology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SSK)。他們主張,我們應該要用「對稱性」的角度去研究科學知識。[3] 什麼意思?他們要強調的是,我們過去習慣將科學區分成成功的、經過充分驗證的「好科學」,以及失敗的、禁不起檢驗只能被淘汰的「壞科學」。

我們看待「好科學」的方式,往往是去稱讚為什麼科學家這麼棒、他在理論或實驗技術上有哪些突破,使科學知識更符合「自然」。這一切好像理所當然必須是如此。相反的,我們看待「壞科學」的方式,則習慣去問到底這些科學家受到哪些階級利益、意識形態、或各種誘因的蒙蔽、蠱惑,才讓他們沒有看見真實。

SSK學者們說:不!我們不應該有大小眼!即使是「好科學」,也參雜了許許多多社會因素,我們應該用相同的方式分析成功和失敗的科學。

在STS領域,有一本重要的著作《利維坦與空氣泵浦》,作者是兩位科學史家:史蒂文謝平(Steven Shapin)和賽門夏佛(Simon Schaffer)。[4] 這本書描寫一段霍布斯(Thomas Hobbes)和波以耳(Robert Boyle)的論爭。我們現在都公認波以耳是成功的科學家,而霍布斯是政治哲學家;但在十七世紀,兩人其實都積極投身在政治活動和科學研究上。當時的科學爭論是:真空到底存不存在?霍布斯是個空間普滿論者,反對真空存在;波以耳則主張,這個爭議應該交由實驗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