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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頭鳳尾》書摘:You Bloody Chinese!

《龍頭鳳尾》書摘:You Bloody Chinese!
Photo Credit: David Yan @ Flickr CC By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張迪臣的現身讓陸北才覺得自己跟亨利哥之間有了詭異的連結,分享了他的男人。陸北才不再是那個被背叛的人,他跳到了背叛的另一個方向,他完成了另一個人的背叛。

陸北才接過張迪臣遞來的鈔票時,觸碰到他的手指,停一下,兩人同時縮手。

張迪臣轉身拾級而上,從褲袋裡掏鑰匙開門,再閉門。門聲其實很細,但在陸北才聽來卻隆然震耳。不知道是因為剛才說了太多話,抑或流了太多汗,胸裡腹裡似遭挖空,麻癢的部分更麻癢,令他雙腿微震,站在原地,無法動彈。他抬頭望向樓上,三樓的燈由暗轉亮,張迪臣回家了,窗戶卻仍緊緊關閉,把滿城蟬聲拒於屋外。屋裡,也鎖著陸北才的渴求秘密。

再站一會,正當陸北才拉起黃包車打算離開,黃色木門突然再次開啟,背後傳來張迪臣的聲音:「阿才,要不要上來喝兩杯⋯⋯」

他背向聲音,不待問話結束,搶白道:「要!」

張迪臣趨前幾步,將手搭在黃包車的木把手上,陸北才的手仍在原處,張用手指頭輕輕碰觸他的手,像螞蟻般從他的手掌往上撫摸攀爬到手肘。陸北才感到一陣酸,噗的笑了一聲,雙手一鬆,木把手垂跌地上,砰一聲,讓兩人驚了一驚。張迪臣低頭望著陸北才,道:「來,Don’t be afraid。」

他轉身,他亦轉身。他拉開黃色木門,走進去,他在後面跟著,走進一個並非全然陌生的世界,只不過,這回陸北才不再懵懂,不是被迫,卻更不是主動,確實有一隻手向他伸來,像有一束黃玫瑰盛放眼前,香氣湧入鼻孔,使他頭暈目迷。這股香氣不屬於亨利哥,而是來自亨利哥的好朋友,這令陸北才更願意把香氣深深吸盡,因為忽然有報復的感覺,彷似撿起一塊石頭在亨利哥腦後狠敲一下,像藥王堅那天敲他。張迪臣的現身讓陸北才覺得自己跟亨利哥之間有了詭異的連結,分享了他的男人。陸北才不再是那個被背叛的人,他跳到了背叛的另一個方向,他完成了另一個人的背叛。

那個深夜離開張迪臣家裡的時候,陸北才是前所未有地輕盈,不僅感覺身子被掏空了,腦袋更是,所有抑壓已久的瘋狂被碾碎、蒸發,身體像沒有完全重量,連雙手拉著的車子亦似輕如無物,他疾步如飛地把車拉回灣仔唐樓,速度快得連自己亦大吃一驚。陸北才恍然,這速度是勝利者的速度,無負擔,無壓力,有的只是取得勝利的志得意滿。

勝利的滋味讓人上癮,陸北才跟張迪臣見面的次數愈來愈密,通常是張迪臣到蕭頓球場旁找他,坐他的車,囑他拉車沿盧押道往北走,經告士打道到海旁,左轉往西走,繞回皇后大道中,再折返他在麥當奴道的家。路上,陸北才依照張迪臣吩咐,用緩慢的速度拉車,好讓他有時間探問訊息,主要仍是波地附近的風吹草動,爛仔們有什麼爭執,有什麼可疑人物突然出現。有時候張迪臣會主動把幾個人名交託陸北才留心查探,他最近對洪榮社的白頭榮特別注意,也非常關心日本人在灣仔的動向,叫陸北才多去了解。香港像個破木桶,放置在空地,天降大雨,雨水貫入至滿瀉。香港人口於兩三年間從六十萬暴漲到七十萬、八十萬、九十萬、一百萬,中國大陸的戰況愈吃緊,湧到香港的難民愈多,市面治安也愈混亂,所以張迪臣更急於探問。

當然,每回絕不止於問這問那。拉車的終點總是張迪臣在麥當奴上的家,踏入他的家,進門即擁抱,預想中的事情都會發生,事後躺在床上或地上,兩人聊天,陸北才喜歡聽他說故事,說不盡的故事,在印度,在南洋,在廣州,發生在他曾經去過的地方。張迪臣有個哥哥,非常優秀,被牛津大學錄取,可惜開學前染了肺病,一病不起,父親從此酗酒,喝醉了便打妻子打孩子,他決定找機會離開老家,有多遠走多遠,幸好進了倫敦大學,畢業後回老家娶妻生子,教了兩年書,轉到政府工作,曾被派往斯里蘭卡、印度和馬來西亞,後來是廣州和香港。四個月前復活節休假,回了蘇格蘭老家一趟,看望病重的父親,然後,提到自己的太太和一對子女。陸北才只是聽,沒追問更多,只有一回按捺不住好奇心,吞吞吐吐地問了一句:「她,他們,點解,唔跟你一起來香港?」

張迪臣淡然道:「她不想來。她說這樣對大家都比較妥當。」

陸北才也把七叔的事情告訴張迪臣,不可能不說的,他的前身後身都已經不是童男子,張迪臣發現時,全身壓著他,迫他說第一次給了誰,他咬著下唇,不想哭,卻終於哭了,哭著說出一切,隱藏了十多年的一切,他願意說,為了滿足張迪臣的好奇心,更為了釋放心裡的野獸,看牠到底是否真會反撲咬噬。陸北才忽然想起阿娟,她於哭訴被父親欺凌之後,彷彿爆發了強大的生命力量,在床上,在床下,他當時以為自己只是恐懼阿娟,沒察覺比恐懼更震撼他的感覺其實是妒忌,深深的妒忌,他亦期盼能夠找到一個讓他毫無顧慮說出秘密的人,一個他信任的人,一個他愛的人。陸北才無法確定張迪臣就是這個人,可是如果不是他,還有誰?會是誰?他願意先把心交出去,讓他闖進來,敲開籠子的鎖,把野獸釋放出來。

陸北才說畢,張迪臣繼續趴在他背上,一手把他的臉緊緊壓在枕頭上,另一隻手猛力打他的屁股,打得啪啪作響,並邊笑邊罵道:「You bad boy! Bad! Bad boy!」。枕頭被淚水沾濕,陸北才的臉磨擦著枕套,陣陣冷涼,有淹在水裡的錯覺,湧起窒息的快感。

張迪臣大概每星期來找他一次,談話間從不提及亨利哥。其實這樣更讓陸北才覺得自己跟張迪臣的關係比昔日親近,有些秘密不該對陌生人說,有些秘密則愈是親近愈須保守,萬一道破,或會破壞一切。愈是重要的人,愈不容許有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