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美語在短短35年內,便徹底取代西班牙語在菲律賓的地位?

為什麼美語在短短35年內,便徹底取代西班牙語在菲律賓的地位?
Photo Credit:Benson Kua CC BY SA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當時,僅有少數人仍負隅頑抗,一部分菁英份子持續送自己的子女到教授西班牙語的私立學校,而在某些只設立美語學校的偏遠地區,教會人士則大力勸阻當地居民不要註冊報讀,因為美國人辦的學校竟然排除了神學

文:李亞臻(目前是個蹣跚學步的出版業小螺絲釘,還在志業與日常間打滾摸爬)

編按: 由於菲律賓的殖民國為美國,因此凡文中提到菲律賓的英語時一律稱美語

殖民主義是文化產製中極為重要的一環,許多仍在當代世界中發酵的文化結構,都是殖民脈絡下的產物。

近年來隨著臺灣民眾對兩岸關係、自我定位的討論聲浪益發熱烈,「解殖」這個並不新鮮的詞彙又再一次躍上風口浪尖,將「殖民主義」這個家喻戶曉的名詞從歷史課本中召喚回來,疾聲呼籲社會大眾檢視蟄伏在社會肌理深處的殖民遺緒。然而,這不免引起新一輪的爭辯:在殖民政權遠去、各國相繼獨立後,為何殖民的色彩仍舊揮之不去?

殖民的色彩體現在何處,又憑藉著什麼樣的動力持續下去?在眾人苦苦尋覓殖民的蹤跡時,語言無疑是至關重要的論辯核心,因為在殖民者迫使被殖民者接受其文化和價值的過程中,語言往往作為殖民政府在教化、控制等面的有力工具,因而在政權離去後,成為當地社會盤根錯節、難以拔除的一部份。

蟄伏在殖民遺緒裡的語言

語言在後殖民甚至是去殖民議題中的重要性,便如著名的肯亞作家恩古吉(Ngũgĩ wa Thiong'o,1938-)所言,「語言議題乃是去殖民過程的一大關鍵」(F. Jussawala and R.W. Dasenbrock, 1992)。然而,是什麼使語言擁有如此龐大的能量?睿智的法農(Frantz Fanon)早已給了我們解答:「語言不僅是在運用某種句法、掌握某種語言的詞態而已,甚至是在承受一種文化,負載一個文明的重量」(伊斯邁‧達立,2011:4)。

舉英語在當代印度的現況為例,曾經以「日不落帝國」之名輝煌了幾個世紀的大英帝國,在崩解之後,它巍峨的主體已然消逝,遺留的陰影卻未完全退去,英語的生命力甚至比帝國本身更為持久。

這樣複雜的語言情結,在2012年一部寶來塢喜劇片《救救菜英文》English Vinglish)中表現得淋漓盡致。該片主要探討女主角在印度社會因不諳英語而大吃苦頭的心路歷程,也展現了印地語(Hindi)在權力位階上遠不如英語的難堪窘境,血淋淋地描繪出英語和印地語在當代印度的衝撞、角力。

然而,儘管該片描繪的情景令人震懾,但我們不能從《救救菜英文》中所描繪的片段情節,就認定英語在殖民地僅僅意味著霸權和宰制,畢竟在殖民政權退場、英語失去統治階級撐腰後,這六十餘年來它勢必會與後殖民的社會碰撞出更多火花。然而,這些火花為何?我們又應如何理解這些火花?這都是我們立於當代回望殖民主義時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救救菜英文》向我們揭示了壟罩在語言迷霧中的南亞,然而印度在此議題中並不孤單,環顧我們身處的東亞,其實近在咫尺的菲律賓也仍身處在這樣的語言拉扯中。

自1898年美西戰爭爆發以後,西班牙人結束了在菲律賓群島長達三個多世紀的殖民統治,而美方在同年12月10日的巴黎和約上,以兩千萬美金的代價取得了菲律賓群島的主權。在美國勢力大舉入侵後,隨著殖民政府大力推行教育政策、廣設各級學校,美語逐漸取代過去流傳範圍有限的西班牙語,大大扭轉了菲律賓社會的語言生態。

然而,一如我們須叩問英語在當代印度的複雜面貌,我們也不應簡單地以殖民/被殖民的框架理解美語在菲律賓社會的角色: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美軍撤離菲律賓後,那些曾透過教化,深入菲律賓人生活的殖民語言,又會以什麼樣的方式退場或存續?這些脫離了殖民政權的菲律賓人要說什麼話?他們需要一套Wikang Pambansa(國家語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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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RT/ 達志影像

美國殖民時期的教育政策

相較於英國在印度動輒數百年的統治,美國在菲律賓群島建立殖民政權的時間並不長,自1898年美西戰爭結束後,美國政府向西班牙購買菲律賓主權,一直到1942年日軍佔領菲律賓為止,其實不過四十來年的時間,相較於先前長達三百餘年的西班牙殖民政權,更是微不足道。

然而,最有趣也最弔詭的是,就語言使用的層面而言,美國對菲律賓社會所造成的影響無比深刻,遠在統治較久的西班牙之上。此間差異與兩個殖民政權採取的基礎政策有關,美國在接管菲律賓初期時推動的地毯式語言教育,深刻地影響了當代菲律賓社會的語言生態。

繼麥克阿瑟將軍之後,由威廉‧塔夫特(William Howard Taft)領導的「第二菲律賓委員會」(Philippine Commission/Taft Commission),於1901年夏天正式接管了菲律賓。「第二菲律賓委員會」對於治理菲律賓有著雄心壯志,積極推動交通、衛生和教育等面的建設計畫。

同時,由於塔夫特主張「廣泛而普遍的教育是一切的基石」,在這三者當中尤以教育為要。有趣的是,「第二菲律賓委員會」雖代表美國殖民政權,他們一開始在制定教育方針時,卻不以美語為唯一的選項,反而打算用前任殖民者所使用的西班牙語搭配當地語言進行教學。

然而,他們很快便發現西班牙語在當地並不普遍,而菲律賓境內的語言分佈又極其複雜,且大多缺乏完整的書寫系統,難以廣泛地應用。除了棘手的語言問題外,先前「第一菲律賓委員會」(Schurman Commission)蒐集的資料顯示,儘管先前的西班牙殖民政府在境內設立了兩千所以上的小學,但因需要額外付費,且僅教授識字、書法、教義問答和基本的數學,不僅民眾就學意願低落,也缺乏完整的教育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