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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德政專欄】我聽生祥樂隊《圍庄》:亦剛亦柔的土地之歌

【陳德政專欄】我聽生祥樂隊《圍庄》:亦剛亦柔的土地之歌
Photo credit: 山下民謠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以為,《圍庄》是台灣音樂史發展至今,最出色的一張雙唱片,它堅硬如鋼,也柔軟似水。我們現在聽它,就像生祥當初聆聽《The Wall》,那種深深的震撼,不單是當下的觸動而已,它會發芽、會扎根,理想的種子會隨著動人的歌曲擴散到更遠的地方。

當我們準備進入《圍庄》的世界之前,也許仍得由生祥樂隊的前一張專輯談起,從那裡開始理解。

生祥樂隊的前作是2013年的《我庄》,那也是生祥樂隊的「創業之作」。自從交工樂隊解散,主唱兼作曲人林生祥便步上個人的音樂旅途,他並非自己走上那條路,無論是「瓦窯坑3」的三位本土樂手,或是平安隆、大竹研、早川徹等日本好手,都在創作的路途上和他互相磨礪,深度激盪。

當他站上舞台,他們環繞在旁;當他待在錄音間裡,他們使他的作品一再蛻變。筆手鍾永豐更是一路同行,除了《大地書房》的歌詞多半取自客家文學之父鍾理和與其子鍾鐵民、鍾鐵鈞的文句,細數生祥在「後交工時期」的每一首歌詞,幾乎都出自老搭檔鍾永豐之手。

雖然與那麼多傑出的樂手共事過,生祥樂隊這個名號,以及樂隊的陣容一直到《我庄》才確立下來。算一算,2013年交工樂隊恰好解散10年,生祥的音樂生涯就此邁入嶄新的章節。

作為迎接下一個階段的作品,《我庄》採用的反而是一種比較收斂的手法,它以微觀的視角,細細觀察一座樸實的農村在現代化進程下的變與不變。變的是明亮的7-11在村子口開業了,逼使傳統的雜貨店一家接一家黯然關門;變的,是後生晚輩的價值觀。

不變的是留在村裡的長者依舊辛勤下田,深知用心耕耘,果菜就會豐收;不變的也是政治人物選舉時的花言巧語,專輯中一首近八分鐘的〈阿欽選鄉長〉,猶如一齣熱鬧又戲謔的鄉土廣播劇,生祥在歌中客串造勢晚會的主持人,他聲嘶力竭的口白,是出道以來罕見的「激情演出」。

《我庄》的主題圍繞著農村的風土人情,編曲以民謠為基底,偶爾佐上口琴和手風琴,打擊樂器幾乎是點到為止,整體的風格顯得恬淡、放鬆,某些段落甚至有點俏皮。時隔三年,當我們聽見《圍庄》才豁然明瞭,《我庄》原來是大物現身前的一次暖身,論規模、視界和企圖心,《圍庄》都再上一層,它是一張不折不扣的大作,而且其實不只一張。

生祥就讀大學時,接觸到豐富的西洋搖滾樂流派,他試著消化幾張經典,從中汲取創作的靈感,其中之一正是英國前衛搖滾樂團平克.佛洛伊德(Pink Floyd)的《The Wall》,那是一張氣象萬千的概念性雙唱片(Concept Double Album),發行於1979年,至今仍是搖滾教堂中的一只聖杯,台北有間Live House就以那張專輯為名。

《The Wall》深深震撼了他,年輕的生祥夢想著有朝一日也能製作一張屬於自己的概念性雙唱片,而這個夢一孵就是20多年。

如今,唱片市場的萎縮使唱片公司對這類高成本、高單價的作品頗有顧慮,生祥樂隊毅然選擇群眾募資的方式,藉由募款平台募得必要的款項,確保專輯從前製、錄音、發行乃至巡演都能運行順利。事後看來,唱片公司的躊躇不見得是一樁壞事,這賦予樂隊完全的作品主控權,他們再無後顧之憂,可以放手實現野心勃勃的音樂計劃。

生祥樂隊 圍庄
Photo credit: 生祥樂隊

《圍庄》限量版。唱片封面使用的照片為藝術家吳政璋《台灣「美景」系列》之〈台西〉,拍攝地點位在雲林縣台西鄉與麥寮鄉的交界,畫面中男子站在蚵田旁,身後則是六輕廠房。

《圍庄》分為上下兩張專輯,各收錄九首歌曲,CD1即稱做《圍庄》,開頭的第一首歌〈欺我庄〉立刻替我們將聆聽的脈絡建立了起來——前作中描述的那座安和樂利的我庄,是誰欺負了它?為的是什麼?又造成怎樣的後果?接下來17首歌,鏗鏘有力地回答了這幾個問題。

自從1990年代交工樂隊投身美濃反水庫運動,生祥一路走來,持續透過音樂關注各種社會議題,尤其是人為開發對自然環境產生的影響。《我庄》裡有一首歌名為〈〉,即點出人與土地之間的角力:

越灑越毒
藥廠農會賺飽肚
總斷根!總斷根!
就係這號除草劑!
—〈草〉

農民為了除去田裡惹人厭的雜草,不得不噴灑除草劑,但凡事過猶不及,過量噴灑的後果卻讓農作染毒,而這種用藥習慣的背後,還牽扯到藥廠與地方農會間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

在台灣每一座歷經現代化過程的農村裡,工業的開發、財團的介入、政府的短視、土地的耗損、百姓的生存權,以及勞動者的工作權這幾條互有關聯的支線,糾結成一張綿密的網,網的中心是一次又一次多方交戰後殘留下的遺骸,上面沾染了洗刷不掉的工業廢料。

《圍庄》的核心議題,鎖定在石化工業與其衍生的空氣污染上,時間的軸線回溯至1970年代,林園石化工業區設廠招工時,〈日曆〉這首歌以哀戚的二胡,暗示了即將發達的工業願景下,無可迴避的生態災難。接之而來的專輯同名曲〈圍庄〉,則是上下兩張專輯中曲勢最剛勁、聲響最「骯髒」的一首,代替無語的大地做出深沉的控訴:

它們拜天 眾神耳聾
它們拜地 農作反種
它們拜人 身體叛變
它們拜水 漁產失蹤
—〈圍庄〉

聽到這裡,樂迷會發現《圍庄》選用了更強烈的音樂表達手段,甚至將龐克的句型也援引進來。這回樂隊擴編至七人,多添了一名嗩吶手與一名鼓手,生祥手裡的電月琴也調校出更粗獷的音色,整組樂隊於是火力全開,將龐克、重搖滾等強悍的曲風詮釋得淋漓盡致。

綜觀當下的台灣樂壇,這麼幹的隊伍並不多見,生祥樂隊做了一次絕佳示範——當西方的搖滾元素遇見了北管、嗩吶、二胡等本土樂器,會撞擊出如此驚人的效應。

〈宇宙大爆炸〉便是撞擊效應下的產物,這首歌由鍾永豐擔任說書人的角色,他純正的客家口白,配上實驗搖滾氣息濃厚的背景襯樂,確實營造出一種「大爆炸」式的迷幻氛圍。此外,兩張專輯尾聲分別安排了改編自北管傳統曲牌的演奏曲〈火神咒〉與〈風入松〉,由正氣凜然的嗩吶聲領銜,吉他、貝斯和打擊樂則旁敲側擊,讓人聽得熱血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