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世界的模範生:超過40年沒有族群暴亂,馬來西亞是如何辦到的?

穆斯林世界的模範生:超過40年沒有族群暴亂,馬來西亞是如何辦到的?
Photo Credit:AP/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馬來西亞的華人可說具有全世界最道地的中華文化:它沒有像中國搞資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斷了文化源頭;它也不像新加坡的華人拚命西化。

文:羅柏卡普蘭

馬來西亞雄踞南海之上,像個「漏斗」衡軛著通往印度洋的出入口。曾經十分繁榮的麻六甲商港位於兩大季風系統交會之處:西南季風把中東和印度次大陸的船隻送到遠東,而東北季風把遠東的船隻送到中東和印度次大陸。因此,馬來西亞是全世界少有的幾個地方之一,可以在同一個考古遺址找到中國陶瓷、伊斯蘭硬幣和南印度銅器。

中東與中國的連結點

一座因石油及天然氣而繁榮的城市從一片濃密的蒼綠中冒出來;彩色玻璃和鋼骨結構讓大樓活像位於湖濱的火箭發射台。我在夜色中坐在燈火通明的屋頂游泳池邊,啜飲粉紅色的雞尾酒,水面上浮著閃閃發亮的氣球。漫畫書裡的蝙蝠俠和高譚市突然浮上心頭。天橋上簇擁著棕櫚樹。

儘管摩天大樓櫛次鱗比,在那蒼鬱的青山、蜿蜒的河川當中,仍有一個尚待填平的大窟窿;一百年前這裡的錫礦和橡膠開始被大量開採。那時候的首都吉隆坡只不過是個「泥濘的河水匯流地」,也因此得名。馬來西亞和馬來世界此一充滿貿易站和河口的群島,召喚著毛姆的短篇故事。今天再也不復如此。毛姆小說裡一望無盡、令人汗如雨下的熾熱叢林,以及感人肺腑的家族故事上演的殖民地農場,俱往矣。如今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有一股被壓抑的生命力。眼前這片新銳景象使我現在必須引用其他作家來做聯想。

在吉隆坡,炫麗的高檔購物中心宛如獻給商品拜物教的祭品,將消費主義提升到意識型態的地位。看著雙子星大樓(Petronas Towers)裡面購物商場中來去匆匆的群眾、以及來自四面八方的各色人種──馬來穆斯林女子,她們的頭髮藏在五彩繽紛的頭巾底下;印度女子身穿同樣漂亮的紗麗(saris);華人女子則穿西式洋裝──我的思緒不斷盤旋,浮上托爾斯坦.范伯倫(Thorstein Veblen)、奈波爾(V. S. Naipaul)、艾尼斯特.葛爾納(Ernest Gellner)、克利弗德.紀爾茲(Clifford Geertz)和杭廷頓(Samuel P. Huntington)等人的身影,他們沒有任何一位被歸類為哲學家,但其實全是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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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via Visual hunt

美國最鬼才的社會評論家范伯倫一百多年前在《有閒階級理論》(The Theory of Leisure Class)中寫到消費主義者如何透過大肆揮霍,饑渴追求無用的東西、名牌精品和自尊。他創造出「炫耀性消費」(conspicuous consumption)這個詞語,以此來指涉城市居民,因為與大量人密切接觸的人往往會消費得更多,他們需要以此作為社會聲望的表徵。

我認為,當今的馬來西亞穆斯林吻合范伯倫在十九、二十世紀之交對美國人的這個觀察,這也顯示穆斯林和我們並無二致。換句話說,伊斯蘭文明並非奇怪的他者。當然,這和小說家、文學旅行家奈波爾在他1981年的著作《在信徒的國度:伊斯蘭世界之旅》(Among the Believers: An Islamic Journey)中所說的,截然不同;他在書中提到「馬來人的漫不經心」和「華人的活力充沛」,「舊與新之間的差異就是馬來人和華人之間的差異」。或許這句話今天仍然可以成立,但是肯定現在已經比起奈波爾當年觀察時降低許多。(奈波爾本人在他1998年的續集《超越信仰》(Beyond Belief: Islamic Excursions Among the Converted Peoples)中有簡短地提到。)

另外,已故的法籍捷克裔社會人類學家葛爾納,對穆斯林文化有非常細緻的觀察。葛爾納提到伊斯蘭不像基督文明,它並不誕生「在一個帝國之內」(指的是羅馬),而是誕生「在兩個帝國之外,一個是拜占庭,很快就被它推翻,另一個是波斯薩珊王朝,最後被它征服」。葛爾納又說,「因此伊斯蘭沒有侵蝕一個早先的傳統文明,也沒有作為它的幽靈存活下來。它創造了自己的帝國和文明。」作為自己「完整及最終的」文明,伊斯蘭為社會秩序提供一套無可辯駁的藍圖,比之猶太教及基督教更勝一籌。

但是這個說法若是還能成立的話,為什麼范伯倫1890年代對美國人所做的觀察,竟和我現在對馬來西亞穆斯林的觀察會一樣呢?不同文明之間的歧異不是也多少該在購物中心出現嗎?馬來人有了什麼改變呢?我問起我自己。

我在已故的美國人類學家克利弗德.紀爾茲的著作《文化的詮釋》(The Interpretation of Culture)讀到一段話,找到了答案。他說,固然外國文化的現實不只是觀察者單純的偏見,同時也有「人類的基本共通性」存在。因此,過分強調文化和文明可能會遮掩住人性本身的事實。我在購物中心所看到的就是人性中赤裸裸的物慾。

然而,儘管購物中心給人光鮮亮麗、四海昇平的印象,它仍存在著不同的文明和種族。紀爾茲本人注意到,馬來西亞的文明拼盤由幾個種族拼組而成,而他們至少在相當晚近的過去「相互猜疑和敵視,以致於哈布斯堡帝國看來都像是丹麥或澳大利亞。」固然這麼說或許過於誇大,馬來西亞的確構成一個實驗,特別是它把華人接納進這個穆斯林占絕大多數的區域:這個實驗若是成功,至少可以證明杭廷頓的「文明衝突」理論並不正確。7至少就基本層面來講,購物中心似乎可以緩和這位已故的哈佛教授的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