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達沃市慶典外的真相:「軍人所謂的『和平』,就是我們部落首長的『永世長眠』」

菲律賓達沃市慶典外的真相:「軍人所謂的『和平』,就是我們部落首長的『永世長眠』」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看到Kadayawan的景象,對我們來說是非常痛心的。」說話者是南部民答那峨原住民組織PASAKA的秘書長, 馬諾波族族青年Jong。「那些漂亮的衣服跟舞蹈,都是給外國人看的秀。政府只想呈現出快樂、有趣的一面,但當你踏進庇護所,跟族人們說話,就會知道我們真實的處境。」

文:Wendy Chang

時序接近八月中,走在菲律賓達沃市的街上,可感受到一種大肆慶祝的迫不急待。連鎖速食店紛紛在入口掛上顯眼的「Kadayawan Celebration」布條,戶外的喇叭播放著熱鬧的民俗鼓樂。從郊區一路搭車來到市中心,路旁是一整排色彩繽紛的政府文宣,全市上下都在替為期一周的佳節作準備。

Kadayawan在馬諾波族語言中意為「珍貴與美麗」,這項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慶,起源自哥打巴托省基達帕萬地區Ubo族的Kalibongan豐年祭。經歷戒嚴時期,它由達沃市地方政府轉型為全市的觀光活動,並於1995年由當時的市長杜特蒂(現菲律賓總統)改名為Kadayawan,訂定在每年八月第三周,也是市民們歡樂的假期。

如今來到第31屆,從14號首日起,黎煞公園及人民公園周圍封街多日,上演一系列炫麗的音樂、舞蹈表演及選美比賽,並以民答那峨島的族群多元、物產豐饒作為賣點,在最後的周末舉辦11個Lumad原住民族群的踩街Intak Intak、高聳壯觀的水果車隊遊行,為整場節慶結尾,相繼吸引15萬遊客前來。

Lumad,泛稱主要分布在民答那峨島上的18個原住民方言族群,其中人數最多的是馬諾波族(Mono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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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Wendy Chang

在那扇鐵門後面,Lumad人生存的真實

活動結束之後,表演者紛紛卸下妝容,將龐大的道具收進卡車,喜孜孜的光榮返家,當鎂光燈與歡笑聲漸漸從街區淡去,卻有一群Lumad人仍在原地守候。

菲律賓聯合基督教會的庇護所(UCCP-Haran)安靜地坐落在的街道旁。Kadayawan的第二天,我推開教堂外頭那扇咿呀響的鐵門,這裡距人民公園不到2公里,卻絲毫沒有任何慶祝的氣氛。

「看到Kadayawan的景象,對我們來說是非常痛心的。」說話者是南部民答那峨原住民組織PASAKA的秘書長, 馬諾波族族青年Jong。「那些漂亮的衣服跟舞蹈,都是給外國人看的秀。政府只想呈現出快樂、有趣的一面,但當你踏進庇護所,跟族人們說話,就會知道我們真實的處境。」在2015年4月,大批軍隊進駐他位在東達沃省的家園,威脅到人民的安全,使他們被迫帶著家畜與老弱婦孺,步行了5天,向達沃市逃難並尋求庇護。因為旅途過於艱辛,還有名孕婦因此流產,他們只能將孩子埋在路邊。數個月內,同樣的遭遇也在北達沃省上演,其他部落首長(Datu)也帶著族人到來庇護所,使這裡一度容納700多人。

然而這700多人,卻也只是逃難人數的一小部分。2015年最大的迫遷案發生在9月1日,一群政府軍隊輔佐的民兵闖入南蘇里高省Lianga村莊,清晨時叫醒所有村民,並在眾人面前射殺兩名部落首長,一名學校主任則被發現陳屍在教室,直到今日,兇手仍未被緝捕。駭人的屠殺事件發生後,上千位居民倉皇逃難,周遭的20多個部落也收到軍隊到來的警訊,紛紛前往民答那峨東北部的達丹市的體育場避難,年底,作為庇護所的體育場已滯留3,000名Lumad人。而由於醫療資源缺乏,一名4歲女孩在2016年6月時在體育場內去世。

「我們的自然資源很富裕,但人民卻一直很窮困。」這句話說在Kadayawan時,給人感受格外深刻。細數族人世代以來所遭遇到的迫害,Jong的口吻低沉,眼神卻藏不住怒火。當天主教徒在1950年代從北部的呂宋島大量向南移民時,他們便在自己的領土上成了少數族群。而從1960年代開始,伐木、油棕種植企業便進駐山區,破壞了對原住民極為重要的森林。近年來,伐木業因資源耗盡而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大型礦產開採。在掠奪資源的過程,歷代執政者都是幕後推手,他們透過立法一步步將利益開放給商人。

羅慕斯(Fidel Ramos)總統任內訂下了極富惡名的的1995礦業法案(The Mining Act of 1995),它不但允許百分之百外資進入,不須回饋當地社區,還進一步截斷了土地上的林木和水資源,對環境造成嚴重的汙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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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AP/達志影像
因為土地過度開發,2008年一場大雨過後,便在呂宋島的山區形成嚴重的土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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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Ibon Foundation
Ibon基金會所作的圖表,示意民答那峨島上15個最大的外資企業所在地點,以及不同礦產的類型。絕大多數都在Lumad的領土上或周圍,總共佔據了948,209公頃的土地。

龐大利益下製造出來的「怪獸」

在艾奎諾政府期間,菲律賓經濟快速起飛,卻也是Lumad人最大的災難。他一共開放73萬公頃的原住民領土,作為經濟或軍事用途。截至2015年,已有250件開發案通過,原住民的領土超過60%被進駐,並有4萬名Lumad人被迫離開家園。悲哀的是,菲律賓國家原住民委員會(NCIP)不但沒替原住民爭權,還派出假的當地人代表,與大型企業簽約,以欺騙的手段轉讓原住民的土地。而瓜分到龐大利益的政府,以「和平與國土開發」為由,在山區派駐帶有武器的軍隊,對族人的性命造成嚴重的威脅。

「軍人所謂的『和平』(Peace),就是我們部落首長的永世長眠(Rest and Peace)。」他說。而過去生活在山區,他們最大的威脅便是Alamara這類的民兵,他們也是原住民,卻是在軍隊以脅迫或利誘之下所製造出來「怪獸」,讓軍方不必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讓原住民自相殘殺。而凡是阻擋龐大的商業利益,便是置自己的性命於不利。Jong的父親是部落領袖,當年因為帶頭反對Omega企業進駐他們的村莊,而被軍隊誣陷為是新人民軍,於2009年被槍殺。當時還是大一,年僅17歲的Jong,選擇走上一條與同齡人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