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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咖啡館冬夜靜思:萊布尼茲、笛卡兒與沙特

花神咖啡館冬夜靜思:萊布尼茲、笛卡兒與沙特
Photo Credit: Marwa A. @ Flickr CC By SA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們一方面希望徹底自由,另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認同能夠絕對穩固——在沙特眼中看來,這根本就是一種想要成為上帝的渴望。是一種自欺(mauvaise foi),一種原罪。

文:吉姆.霍爾特(Jim Holt)

「先生您呢?請問要來杯咖啡還是茶?」

服務生帶著疲累又不耐的語氣問道。畢竟是在這樣的巴黎冬夜下,而且已接近花神咖啡館的打烊時間。這是個充滿挑戰的夜晚,我覺得我需要喝些烈一點的飲料來支撐精神。我的同伴——一位年紀老邁但相貌英俊的酒色之徒,名叫吉米道格拉斯(Jimmy Douglas)——提議我點一種從沒聽過、酒精濃度相當高的飲品。他堅稱這種飲品一定能夠活化我的肝。

這種飲品對他顯然頗有效果。吉米這輩子雖然過得縱情恣欲、暴飲暴食、毫無節制,外表卻顯得青春永駐。朋友都叫他美少年格雷。(身為從來不必為生活操勞的桂格燕麥公司財產繼承人,大概也是他的相貌看來永遠不老的原因之一。)在一九五○年代期間,他曾是「可憐的小富家女」芭芭拉赫頓(Barbara Hutton)的情夫,在與國際花花公子兼外交官兼馬球明星魯維羅薩(Porfirio Rubirosa)僅僅維繫53天的婚姻之後,她開始和吉米交往(不過他恐怕很難比得上她的前夫)。

一九六○年代,吉米為披頭四與滾石合唱團共同舉辦了一場派對,地點在他位於福堡聖哲曼(Faubourg Saint-Germain)的豪華公寓,隔壁住的是一位法國前總理。在數十年後的今天,他滔滔不絕地一邊向我述說德國網球明星馮克朗男爵(Gottfried von Cramm)、英國小說家南西米佛(Nancy Mitford)與伊斯蘭教伊斯瑪儀領導人阿迦汗(Aga Khan)的軼事,一邊慫恿我從紐約搬往巴黎。他說巴黎的夜店比較好,而且這裡的菌種能夠讓人永保青春。

我一邊啜飲服務生端上的那杯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辛辣飲料,一邊環顧了花神咖啡館一周。在這個時間,咖啡館內已不像沙特描述的那樣「充盈著存有」。在後方的一張桌子旁,我看到時尚大師拉格斐(Karl Lagerfeld),一身招牌打扮-紮馬尾、戴墨鏡、穿著白色高領上衣-正與他一位塗著黑色口紅的「繆思」低聲交談著。除此之外,這個地方可說是一片空蕩:空寥的虛無。

不過,接著卻突然出現一陣喧鬧。一名顯然和吉米是舊識的女子從前門一陣風似地走了進來,身邊伴隨著兩名穿緊身套裝、看似古巴舞舞男的男子。這三人嘻笑著在我們這桌坐了下來,開始吱吱喳喳地聊個不停。那名女子面色枯黃,帶著一臉僵硬的笑容,說起話來嗓音低沉沙啞,讓我不禁聯想到珍妮摩露(Jeanne Moreau)。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談話,精神開始飄飄欲落。

顯然這是離開的好時機。

深夜的空氣又冷又濕。我舉步走回飯店,瞥眼望向一片空無一人的廣場,廣場上矗立著建造於一千年前的聖哲曼德佩教堂(Église de Saint-Germain-des-Prés)。在那座教堂的一間附屬禮拜堂裡,笛卡兒的遺體安息其中。(至少是他大部分的遺體——他的頭骨與右食指究竟何在是個無人知曉的謎。)

我心中納悶著,不曉得當初沙特在花神咖啡館裡振筆疾書時,是否曾感覺到笛卡兒就在廣場對面看著他呢?而且,笛卡兒還不是唯一徘徊在這附近的哲學幽靈。就在花神咖啡館前方的聖哲曼大道(Boulevard Saint-Germain)對面,是只有一個街區長的古茲蘭街(Rue Gozlin)。這條街是中世紀時期的聖瑪格麗特街(Rue Sainte-Marguérite)僅存的遺跡,其他部分都已在奧斯曼男爵(Georges-Eugène Haussmann)於十九世紀中葉推動的巴黎現代化工程中併入了聖哲曼大道。幾百年前,那裡曾經矗立著羅馬飯店(Hôtel des Romains)。萊布尼茲當初曾在巴黎度過4年的快樂時光,其中有兩年就是住在羅馬飯店。

萊布尼茲為什麼會到巴黎來?一如他許多的行為,這場造訪背後也帶有陰謀。他在1672來到法國首都執行一項祕密外交任務,目的在說服路易十四侵略信奉異教的埃及,而不是信奉基督教的日耳曼。這項任務最後並沒有成功。「至於聖戰計畫嘛,」據說太陽王路易十四在當時相當客氣地對萊布尼茲說: 「你也知道,自從虔誠者路易(Louis the Pious)的時代以來,這種遠征行動就已經退流行了。」(結果,法國侵略了荷蘭。)

不過,萊布尼茲在巴黎的時間並沒有白費。就是住在羅馬飯店的時候,正值他30歲的那一年——他人生中相當重要的一年——他發明了微積分(包括當今全球通用的微分運算標記「dx」以及代表積分的「∫」符號)。也正是在那家飯店裡,在他那間能夠俯瞰花神咖啡館現址的房間裡,萊布尼茲開始為他日後的形上哲學奠定基礎,終至提出那個最深奧的問題:為什麼會有東西,而不是什麼都沒有?

萊布尼茲與笛卡兒都各自以理性主義的方式面對了存在的奧祕。他們兩人都認定,我們這個偶然的世界只有一個確切無疑的本體基礎,也就是一個能夠為自己的存在帶有邏輯保證的個體。他們主張,這樣的一個個體只有可能是上帝。

如同這兩位哲學前輩,沙特也是理性主義者。不過,和他們不同的是,沙特認為上帝的概念本身其實充滿了矛盾。一個存有體要不擁有意識,要不就沒有。那個存有體如果擁有意識,就是自為的存在(pour soi),是一種活動而不是一個東西,是一道「從無處吹往世界的風」。那個存有體如果沒有意識,就是自在的存在(en soi),是一件固定而且完全的物體。上帝這種存有體如果真的存在,就會同時是自為又是自在:不但擁有意識,而且本身又是完全的。然而,沙特認為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