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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世芳:狄倫為甚麼酷?

馬世芳:狄倫為甚麼酷?
Photo Credit: Reuters/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一首歌,能包進一整個時代,一整個世界麼?那些句子,艾倫京士堡(Allen Ginsberg)形容的好:「一串串燦爛奪目的意象。」它們和時代一樣巨大,和世界一樣難解。這麼多年,我們仍然不敢說誰真聽懂了他的歌。就像這時代,這世界,我們始終望不穿,搞不懂。

文:馬世芳

開場白

多年來,狄倫演唱會開場都只有一句引言,由一位聲底渾厚的男子負責,據說是狄倫的巡演助理之一:

先生女士們,哥倫比亞唱片公司藝人,巴布狄倫!

我十多年前看他的演唱會,便是這句台詞揭開序幕,很酷很低調。然而今年三月,我在東京Zepp聽到的開場白已有調整,宣讀這段台詞的聽起來仍是同一位助理,還配上了馬戲團的華麗音樂:

先生女士們,讓我們一起歡迎搖滾樂的桂冠詩人,六○年代亞文化夢想的代言人。他逼民謠上了搖滾的床,在七○年代化過一臉濃妝,而後在藥物濫用的迷霧中銷聲匿跡。接著他重現人間,信了耶穌。八○年代末期,他被當成過氣角色一筆勾銷,卻又忽然改弦易轍,在九○年代末開始推出他畢生最強的若干作品——先生女士們,哥倫比亞唱片公司藝人,巴布狄倫!

這段裝腔作勢的滑稽宣言,摘自二○○二年八月《水牛城新聞報》一篇談論狄倫的文章。一個星期之後,狄倫演唱會的開場白就改成了這個版本——想來連狄倫自己都對該文作者集陳腔濫調之大成的超凡功力佩服不已,覺得不拿來用一下實在可惜。

真想知道這位被「示眾」的作者後來得悉此事,心情究竟是羞慚抑或虛榮。

外套與面具

喬治哈里遜(George Harrison)大概是這麼說的:「披頭」的身分,只是他穿過又脫掉的一件外套,偏偏很多人以為那件外套就是他本人。

這麼說來,「巴布狄倫」也是,而且那件外套換了太多樣式。大夥盯著一件件外套眾說紛紜幾十年,考證「外套史」的文獻堆成了小山,我們還是沒弄清楚那穿外套的人到底是誰。

一九六四年十月三十一日正巧是萬聖節,孩子們都在這天扮裝易容沿街敲門討糖果。二十三歲的狄倫遂在紐約演唱會興致高昂地對觀眾說:「今天萬聖節,我戴了『巴布狄倫』面具上台。」全場哄笑,卻沒人想到這是一句大實話。

十多年後,一九七五年的「奔雷秀」(Rolling Thunder Revue)巡演,有一夜狄倫真的戴了張「巴布狄倫面具」上台——他在紐約四十二街看到一間賣各式名人面具的小舖子,其中竟有一張橡皮面具是他自己的臉,狄倫當場買下了。當戴著狄倫面具的狄倫上台,觀眾都傻了,一片肅靜,沒人敢鼓掌:這是真的狄倫麼?還是一場玩笑?雖然這人唱歌的聲音聽上去挺像的……眾人狐疑地盯著台上那人唱了三、四首歌。直到口琴間奏的段子,狄倫隔著面具沒法吹,纔把它一把扯下,露出本來面目。

作家演員山姆謝帕爾(Sam Shepard)當天也在現場。他寫道:「扯下面具這招很震撼,儘管那效果並不是刻意設計出來的。觀眾完全一頭霧水,依舊搞不清楚台上那人究竟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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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馬世芳提供;攝影/明室意念
劇作家山姆謝帕爾一九七八年的《奔雷秀航海誌》 (The Rolling Thunder Logbook)側寫狄倫七五、七六年的「奔雷秀」巡演,記載了那樁 「面具事件」。

狄倫不演出的時候,行事極其低調。八○年代,他出外上街總穿一件連帽運動外套,扣上帽子,拉鍊拉到下巴,戴著墨鏡,雙手揣在口袋,低頭疾走,彷若酒舖劫匪,簡直低調得欲蓋彌彰。那幾年,狄倫面孔浮腫、膚色蒼白,媒體繪聲繪影說他酗酒過度搞壞身體,他乾脆把臉塗白,畫上黑眼線,搞出一個半人半鬼的造型,嚇壞了一世界的歌迷。有人說,那是狄倫的「死面」(death mask)——從前人甫新死,常以石膏覆面翻模製像,謂之「死面」,留下那人在世間最終的表情。狄倫這自製的「死面」,或也意在讓歌迷放棄對這張臉的種種追討吧。

狄倫滿世界巡演,偶爾也會進城逛逛。二○○九年七月二十三日,紐澤西的朗布藍奇(Long Branch)派出所接獲民眾報案,稱有一老人舉止古怪,在他們後院出沒。附近巡邏的年輕女警趕赴現場,果然看到一邋遢老頭在街上慢騰騰散步,黑色運動褲塞進雨靴,披著兩層雨衣,帽子拉在頭上,被傾盆大雨淋得一身濕。女警問他在街上幹嘛,老頭說他看到有棟房子豎了個「待售」牌子,就過去看了看(就是這一看,把裡面的屋主嚇壞了)。

女警認為這老頭確實舉止可疑,附近居民也紛紛探頭張望,神色警戒。女警問他姓名,他說「巴布狄倫」。女警見過照片裡的狄倫,可跟這老頭一點兒都不像。於是她問這位「狄倫先生」,大駕光臨此地有何貴幹?他說他和威利尼爾森(Willie Nelson)、約翰麥倫坎(John Mellencamp)一起巡迴公演。女警想,這恐怕是公立醫院逃出來的病患,於是請他出示證件,老人說沒帶。女警問他住哪兒,老人說他的巡演巴士停在海邊一幢大旅館,名字忘記了。

女警猜想他說的是附近的「海景休閒會館」,便請老人上警車,容她帶他回去確認身分。老人在警車後座禮貌地說:我知道你職責所在,不能放我走,但你確認我的身分之後,可不可以再載我回去剛纔的地方?女警心想:你這死老頭,鬼扯甚麼啊。

警車開到當地,居然真的停著幾輛巨大壯觀的巡演巴士。狄倫經紀人拿出護照給女警檢查,上面的名字確實印著Bob Dylan。她滿腹狐疑遞還護照,禮貌告別,始終不相信這老頭就是「那個」巴布狄倫。

鬍子

狄倫有一臉好鬍子,只要他願意好好照顧。六○年代末他返樸歸真的鄉村音樂時期留過一陣兩鬢連到下巴的鬍髭,看上去很精緻。《約翰衛斯里哈定》(John Wesley Harding,一九六七)封面那幀黑白照鬍子已經留上了,但還不太到位,到《納許維爾天際線》(Nashville Skyline,一九六九)和《黎明》(New Morning,一九七○)封面那樣纔是真的好鬍子。他上「強尼卡許秀」(Johnny Cash Show)電視節目,兩人合唱〈北國姑娘〉(Girl From The North Country),狄倫一臉好鬍子,一身西裝,配上他那兩年變得柔潤的聲嗓,確有讓時代為之一新的氣象。七○年代,他的造型又和音樂一起「野」回來——七○年代的狄倫對鬍子好像很無所謂,時常讓它介乎刮與未刮之間,和暴生的亂髮連成一氣,看上去有股自厭頹廢的緊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