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枝》、《黑暗之心》深入《現代啟示錄》,追蹤底層黑暗面的政治反思

從《金枝》、《黑暗之心》深入《現代啟示錄》,追蹤底層黑暗面的政治反思
Photo Credit: Apocalypse 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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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金枝》的研究中,原始部落相信享用犧牲與誅殺敵首後,死者的原力會移轉到參與祭祀者與獵殺者的身上。而在《現代啟示錄》裡,弗雷澤寫作《金枝》的作者原意,在科波拉導演的手裡有了新的意義轉化。

內米的聖林裡有一顆大樹,圍繞著這棵大樹的是一座神殿,神殿裡的是王。內米神殿的聖樹,它的樹枝,只有處在邊緣的亡命之徒,才允許折斷。而折下聖樹枝的人將挑戰王,若能殺死在位王者,他將接替祭司的職位,站上王國最高權力的位置。因此內米聖林裡的王者,比任何的王者都更要坐立不安,終日被惡夢糾纏。他日夜不停的巡視四周,時時刻刻提防敵人的襲擊,而他要搜尋的那個人,最後將要殺死他並取代他的祭司職位。依據林中聖殿的規定,一個祭司職位的候補人選,只有殺死祭司後才能接替祭司的職位,直到他自己又被另一個更強或更狡詐的人殺死為止。

這是人類學經典著作《金枝》(The Golden Bough)一書的開頭。

寫於1890年的《金枝》,是人類學研究開端的重要經典著作。這本書的作者弗雷澤(Sir James George Frazer)原本寫作的動機,是為了理解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從巫術到宗教,再從宗教到科學的演進發展,是他寫作預設的前提,在人類學發展初期,這種預設曾有很長一段時間是人類學領域的指導性原則。從猿猴到文明社會,原始部落的習俗被視為文明發展過程中間失落的環節。

當然,隨著時代的演變,人們不再接受這種西方白人文化霸權的前提預設。因此,在往後的歲月裡,《金枝》裡的故事有了不同的時代意義,其中一個有趣的變化來自於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導演的電影經典《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

很多人知道柯波拉導演的名字,來自另一部電影經典系列《教父》(The Godfather)。但很少人知道柯波拉拍攝《教父》原本的動機是為了籌資,用這部片的票房去取得更多的資金製作《現代啟示錄》。

電影《現代啟示錄》的故事背景是越戰,一位美國上尉奉上級命令深入叢林,尋找美軍叛變上校寇茲。寇茲上校挾帶軍火武力,在叢林深處據地為王,成了劫殺掠奪美軍與越共的部落祭司。而負責替美軍料理寇茲上校,就是威勒上尉深入叢林的任務。

柯波拉這個腳本的基本敘事架構來自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現代文學經典《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

《黑暗之心》的故事主軸十分簡單,裡頭的兩大主角是寇茲與馬羅,前者是比利時貿易公分派到剛果原始森林經營供應象牙貨源的經理,而馬羅則是公司囑命前往與柯茲接線的船員。寇茲在貿易經營的歲月裡,逐漸顯露出在西方道德假面下赤裸裸的貪婪;而在馬羅的探索過程中,他與寇茲的面目逐漸地同一起來。

在《現代啟示錄》的電影改編裡頭,威勒上尉越深入叢林內陸的過程,同時也是逐步靠近自己內心深處黑暗面的歷程。在電影的敘事中,威勒上尉逐漸深入叢林深處時如此表白:「日後我逐漸分不清我與他的界線,我好像在說著我們兩人共同的故事。」

電影的最後一幕,當威勒刺殺寇茲後走出神殿時,部落的人群向著新的神王下跪叩拜,他已經成了新的神王。

柯波拉導演在這部電影中另一個重要文本,就是弗雷澤的《金枝》,並且在電影中穿插了一個有趣的橋段:在叛變上校的房間裡,除了T S 艾略特(T. S. Eliot)的詩集《荒原》(The Waste Land)與基督教的《聖經》外,就是弗雷澤的《金枝》。

柯波拉慣用蒙太奇的跳接鏡頭,來使得跳接的影像之間彼此辨證、互為詮釋,這種電影語言,在《教父》系列中的使用已成影史經典。而在《現代啟示錄》裡,影像蒙太奇的手法,最後就在上尉刺殺舊神的過程與部落肢解祭牛之間反覆跳接。

在原本《金枝》的研究中,原始部落相信,享用犧牲與誅殺敵首後,死者的原力會移轉到參與祭祀者與獵殺者的身上。而在《現代啟示錄》裡,弗雷澤寫作《金枝》的作者原意,在柯波拉導演的手裡有了新的意義轉化。

不同於弗雷澤,柯波拉導演對於文明的演進有不同的想法。在柯波拉的視角中,人類的文明不見得是逐漸擺脫黑暗、走向理性光明的歷程。威勒上校這個角色,象徵的是操持現代理性與武器的西方文化,但越是深入黑暗的叢林內陸,則原先清晰明亮的現代理性,越是曝露原先掩蓋的陰暗面。

有時,追查經典的時代背景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英國生物學家達爾文(Charles Darwin)的《物種起源》,出版的時間是1859年。弗雷澤也是英國人,在他寫作的年代,英國盛行的進步思想,是哲學家史賓賽(Herbert Spencer)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在史賓賽的哲學架構裡,「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的原則被不當運用到解說人類文明的演進。

弗雷澤用巫術-宗教-科學三階段的逐步發展來理解人類文明的發展歷程,是他寫作預設的前提,也是他身處的時代常見的思想前提。社會達爾文主義持續到兩次世界大戰後西方人自詡的現代理性幻滅,才漸漸退出思想主流的舞台。

從這個歷史背景來看,與《金枝》相比,出版時間僅差一年,康拉德在1889年寫作的《黑暗之心》倒是超前了時代。從這點看,說文學作家特有覺察文化黑暗面的敏感神經也不為過。康拉德與卡夫卡(Franz Kafka)際遇很像,作品受到廣泛推崇──在他們身後的年代。

現代啟示錄 Apocalypse Now 柯波拉 Francis Ford Copp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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