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科學》創辦人談特朗普:社交網絡時代傳播知識的困境

《泛科學》創辦人談特朗普:社交網絡時代傳播知識的困境
Photo Credit: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作者就特朗普當選,指出社交網絡時代傳播知識的重要困難。

文:鄭國威(《泛科學》網站創辦人)

美國總統大選落幕,特朗普跌破「部分人」眼鏡勝出,頓時成了傳播學研究最好的題材,例如「沈默螺旋」「第三人效果論」以及「過濾氣泡效應」,都在這幾天成為各方論述中常見到的關鍵詞——好吧,其實也只是在我這小圈圈中常見(兩手一攤)。

到底在社群媒體上的知識傳遞遇到了什麼問題?臉書時代的知識傳遞避的困境有哪些?怎麼扮演一個臉書時代的知識份子呢?

媒體和平台的責任真空

連帶地,社群媒體,特別是臉書,成為許多對選舉結果不滿者批判的代罪羔羊。的確,臉書對其17億用戶是很重要的——如果不是最重要的——資訊來源。臉書演算法的不透明應該被所有用戶警惕、臉書放縱腥羶假新聞來迎合使用者人性是事實、臉書掌握龐大用戶資料並用在其無孔不入的廣告模式也早已引發省思。

然而我不得不說,我認為讓許多媒體人——特別是預測大失準的媒體人——在選後猛烈批判臉書的主因,還是一種主導權跟飯碗都被搶走的負面情緒擴散。我也在其他文章中談過,短短幾年內,媒體業已經處於「責任真空」的狀態︰在這個突然被創造出來的傳播空間裡,生產內容者賺不到錢,所以不覺得自己需要負責任;盛載內容的平台賺了很多錢,但認為自己是科技業者,所以也不覺得自己需要負責任。我個人認為,就算一些媒體人喊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的,把矛頭指向臉書,也只是楚囚對泣。所以該怎麼辦呢?

與其將這起「事件」當作一個美國的特例來看待,我認為該從更普世的角度來談。這也是我接下來要講的重點︰傳播知識,本來就很難!在把問題都丟給臉書之前,我們得先檢討以下三個難關,我們到底是跨過了,還是以為跨過了其實又摔了一跤。

知識傳播的三個困境

1. 專業的詛咒

專家,如果要說有什麼共通點,那就是常常因為太專業,所以不知道如何做跨專業溝通、無暇將自己的專業知識化為更易理解的訊息、或不認為除了鑽研自身專業以外有義務將知識積極傳播出去,也因此,絕大多數人接觸不到專家的洞見,反而受差勁但普及的觀點影響。

當然,也有極少部分專家能夠超越這些問題,但在現實中,我觀察到的是,若有專家願意跨專業去做知識傳播,反而容易被其他同儕批評為不夠專業所以才放棄對專業的追求,「不務正業」,甚至批評這些熱心分享的跨專業溝通者為「譁眾取寵」,這也會讓不少專家迴避對公眾傳播知識的責任。

2. 逆火的陰謀

而即使我們使勁去傳播正確的知識,但這就有用嗎?其實許多時候,這樣反而讓已經對事情有既定信念跟觀感的人更反感,因此反而更強化了原本的信念跟觀感。這種「逆火效應」造成的意見極化跟信念固著,如今顯見於每一個爭議議題討論串,阻止了意見交流跟互相說服的可能。這來自於每個人都會有的「確認偏誤」(confirmation bias),亦即我們會選擇性地去回憶、蒐集、理解,來支持自己原先的想法跟詮釋。這也是為何許多人(包括我在內)有時候會對陰謀論深信不疑。

3. 解釋的衝動

就算我們都能理性地撇除確認偏誤來討論事情好了,更大的問題是我們內心依舊對於獲得解釋、或賦予解釋有強烈的渴望。當人類的老祖先在草叢中行走,看見草枝擺,拔腿就跑為上策,待在原地思考跟遲疑的則成了猛獸的餐點。

如今的我們絕大多數都繼承了老祖先的快速判斷本能,以幫助我們在不安的狀態下找尋安定,但往往是在還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之前就下判斷,而不是問自己︰為何會有這則消息?為何我會看見這則消息?這則消息有哪些值得商榷之處?我們的壽命已經比老祖先長了三倍以上,但我們的內在衝動顯然沒有改變,更隨著臉書等社群媒體的設計而節奏加快。

甚至,我們更將自己的思考工作外包給某些名嘴、專欄作者、臉書意見領袖,由他們來大量生產看似有獨特觀點的解釋,我們只需要跟隨,頂多加一句「我也是這樣想」。

突破困境,需要讓不同立場人士遇見彼此

以上三個難關,是我認為就算沒有臉書,也一樣困擾著媒體人的大挑戰,而且遠比臉書演算法更難解決。臉書有時加強了三個難關帶來的挑戰,但有時也著實地幫助了一些知識傳播者去跨越這些挑戰。

就如同歐巴馬當選時,我們說都是因為他跟團隊善用社群媒體,足為典範,特朗普當選時,我們就說都是社群媒體惹得禍,痛斥其不負責任。當中東茉莉花革命透過社群媒體獲得全球關注,推翻了獨裁者,我們說這是FB革命、Twitter革命,當ISIS用社群媒體招募士兵,我們再次把矛頭轉向網路公司,要他們立下重重限制,或把資料交出來。但其實這些針對臉書等網站的反覆論述,背後都是媒體人與知識傳播者的失落。

若要超越前述知識傳播的困境,終究還是要正本清源。也就是,我們該鼓勵創造讓專業者更願意分享的空間、讓專業者認同知識傳播工作的重要性,並提供他們協助以傳播得更好。我們該避免「打臉」式的更正,或由上至下的「宣導」,而是更用心地設計不同立場人士能夠遇見彼此,共同參與討論的方法。我們也都該抑制自己追逐事件,渴望獲得解釋的衝動——畢竟我們不再生活在猛獸四出的時代,而衝動的解釋往往帶來更大傷害。我相信,若我們都能往這個方向去做,臉書對媒體人、知識傳播者來說,會是助益大於阻力。就試試吧,反正也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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