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夫人》:空前雅致的愛情冒險

《某夫人》:空前雅致的愛情冒險
Photo Credit:高雄電影館提供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讀者可能發現了,這篇文章花了許多篇幅在介紹歐弗斯,而較少提到《某夫人》,我得說讀者您的眼光是銳利的,但還得原諒我這麼做的理由,待您看到了《某夫人》之後,會感謝我如此不願意爆雷的苦衷。

文:肥內(資深影評人)

某夫人有大麻煩了,她的奢侈成性已經讓她欠下了不少債務,但她又不敢讓脾氣不小的將軍老公知道,所以影片一開始我們就看到她的煩惱:她捨不得所有的華服、皮裘大衣,也捨不得絕大部分的珠寶、精緻的十字架,唯有那對老公買給她當結婚禮物的昂貴高雅耳環最讓她心煩。

挑來選去,某夫人最後決定要賣掉這對耳環,而這也正是問題的開始,就像片頭字卡提示的那樣:「假如不是那對耳環,大概什麼問題都沒有了……。」這對隨後承載好多人命運的耳環,在導演馬克斯歐弗斯(Max Ophüls)的鏡頭之下,成為搶眼的主角,無怪乎國際版的片名要畫蛇添足地改成「The Earrings of Madame de...」(某夫人的耳環)-雖說這一改動並不恰當。

《某夫人》(Madame de..., 1953)改編自薇爾慕涵(Louise de Vilmorin, 1902-1969)的同名短篇小說,起初歐弗斯對這個故事興致缺缺,要不是因為前一部作品《歡愉》(Le Plaisir,1952)花了太多錢且沒有回收。歸結起來,原因應該是人們對於莫泊桑(Guy de Maupassant,1850~1893)的改編作品仍有太多自己的期待與想像,而歐弗斯的手法無疑過於前衛,比如說《歡愉》三個短篇中的第二個短篇「黛莉歐樓」(La MaisonTelier),歐弗斯耗費鉅資建了黛莉歐樓,但攝影機卻始終只在外面觀望,透過窗戶看得到樓裡頭的裝潢、布置都是完整還原了1900年之交(這是歐弗斯最愛的年份),可是攝影機卻從不帶領觀眾真正進去一窺究竟。

這回歐弗斯打算在《某夫人》裡頭用相對少的成本,用較集中的方式來呈現它;雖說他原本希望全片能透過「鏡像」方式呈現,也就是說整部片看到的影像都是從各種鏡子的反射來拍攝。如此前衛的想法必然遭到製片人的反對,片中於是僅有少數幾場戲是這麼拍的;不過製片人大概是對的,這部「小」片子當年獲得了巨大成功,這才讓歐弗斯有機會在下一部作品拍出截至當時(1955年)為止法國電影史上最為昂貴的影片《蘿拉蒙戴斯》(Lola Montès雖然起初歐弗斯還是想拍成小品。不過,《蘿拉蒙戴斯》的慘賠也讓歐弗斯鬱鬱寡歡,最後英年早逝。

歐弗斯是誰?為何他最後幾部在法國拍的作品,幾乎都是以「all-star」的陣容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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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AP/達志影像
導演馬克思歐弗斯,1952年攝於漢堡。

相信多數影迷不那麼熟悉歐弗斯,儘管大家應該都看過較早的《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Letter from an Unknown Woman, 1948),但卻不見得認識這位導演。是的,他雖然是位法國導演,不過他出生在德國薩爾布魯根,入行之初主要在德國創作,因為時局不穩,他浪跡歐洲一些國家,義大利、荷蘭、法國,在納粹的威脅之下,他先入籍法國,拍了幾部作品之後,再流亡到好萊塢,當時好萊塢本來是有工作機會向他招手的(按照歐弗斯的創作題材以及呈現方式來說,好萊塢早該找他了),豈料他到了好萊塢後卻經歷了6年的失業歲月,全靠專門資助歐洲流亡來美的影人基金和朋友接濟才讓一家子活了下來;若非如此,人們日後就不可能看到《悲傷與憐憫》(Le Chagrin et La Pitié, 1969)-這部出名紀錄片的導演馬歇爾歐弗斯(Marcel Ophüls)正是馬克斯歐弗斯之子。

雖說他在好萊塢最終只拍了四部影片,但包含「全世界只有他能拍的」《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在內的這幾部片都證明了他確實是影史上少數幾個可以在各國的製片環境下都適應得很好的導演。要不是《輪舞》(La Ronde, 1950)的企畫,有著全明星陣容加上歐弗斯鍾愛的劇作家薛尼茲勒(Arthur Schnitzler, 1862-1931)作品改編,或許歐弗斯還會在好萊塢待上一陣子。

但《蘿拉蒙戴斯》的票房失敗確實讓歐弗斯耿耿於懷,提早結束了他華麗的創作人生,並留下了講述莫迪利亞尼(Amedeo Modigliani, 1884-1920)晚年生活的《蒙帕納斯19號》(Montparnasse 19)的拍攝工作,最後由賈克貝克(Jacques Becker)完成。

歐弗斯的作品多以女性作為主要角色,這讓他與溝口健二、道格拉斯瑟克(Douglas Sirk)並列為最會拍女性的「三傑」。在歐弗斯的世界中彷彿存在著兩種女性:一種是堅毅的、缺乏另一半作為靠山的女性,較典型的如《沒有明天》(Sans Lendemain, 1939)中為了讓事業有成的初戀情人,誤以為自己過得很體面而不惜花去所有積蓄,最終成功將兒子交給這位情人撫養的「一日貴婦」;相同情節也出現在卡普拉(Frank Capra)作品中,最後成為成龍那部膾炙人口的《奇蹟》的藍圖;或者像在好萊塢拍的黑色情節劇《魯莽時刻》(The Reckless Moment, 1949)裡頭的母親要在先生出差、求助無援的情況下,去解決拿女兒醜聞來勒索她的黑道混混。

另一種女性,則是有待情感來補全的「空洞女性」,講述國際交際花的遺作《蘿拉蒙戴斯》以及《某夫人》都是典型。歐弗斯甚至要某夫人的飾演者丹妮兒達西兒(Danielle Darrieux)演得越空洞越好;無奈啟用瑪丁嘉露兒(Martine Carol)飾演蘿拉蒙戴斯的時候,他發現嘉露兒越不會演戲,對蘿拉這個角色來說越有利!不過,無論是堅毅女性還是空洞女子,歐弗斯的女人們總是有很強的自覺,他也對這些女性懷有巨大的同情,所以陌生女子在片中要有名字麗莎,且被身邊的人喚過多遍,唯獨那位始終不記得她是誰的負心漢沒叫過她的名字;而某夫人露易絲的名字在片中也是不停被提起。這也是為什麼,他的遺作是一部以女主角名字為片名的作品,大概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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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高雄電影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