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夫人》：空前雅致的愛情冒險

這些女人最終大多知道自己要什麼、該做什麼，歐弗斯電影中帶有強烈的女性主義色彩，甚至在取景的方式，都讓人深感他對女主角們的尊重，簡直到了崇拜的地步。他的電影幾乎都是悲劇收場，彷彿真愛都得賠上生命，這也是為何他經常喜歡將影片背景放在1900年（這是一個世紀之交、還存在「決鬥」習俗的時代），「亂愛」的話是有可能要付出生命代價的。

可是啊！命運作弄人，偏偏真愛都是這些錯愛，這些女性們也往往得為了這些愛而忙碌奔波。就像他託蘿拉蒙戴斯之口說的：「生命……就是動」，這種對「動」的追求也充分展現在他的作品中，除了女性題材之外，另一個可供觀眾辨識歐弗斯的特點，就是片中往往充滿大量的攝影機運動。在他那個年代中，不太會有全片從頭到尾都是長單鏡的作品，再說，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才剛以《奪魂索》（Rope, 1948）證明一鏡到底的確是勞民傷財的無意義實驗。

歐弗斯基本上是只要逮到機會就一定要設計運動長單鏡，他的長鏡頭美到讓庫伯力克（Stanley Kubrick）醉倒，高達（Jean-Luc Godard）甚至將《歡愉》選為他心目中法國戰後最美電影第一名。但歐弗斯的形式從來不是誇大、華而不實的，從那批擁護作者論而貶低古裝改編作品的影評們，還將歐弗斯列入毫無疑問的作者名冊，就可以知道他們對歐弗斯的敬重，楚浮（François Truffaut）要不是（跟其他法國同儕一樣）急著想一頭栽入羅塞里尼（Roberto Rossellini）的藝術世界的話，他本來是打算當《蘿拉蒙戴斯》的助導！而將作者論介紹到美國的影評人薩里斯（Andrew Sarris）一度表示他人生中最愛的影片就是《蘿拉蒙戴斯》，並聲稱他要求自己的太太也要愛這部片，否則離婚……。

如果我們真要以誰的作品來描述「場面調度」這個概念的話，歐弗斯的作品將是最好的典範，他對於情節的理解、布景的要求，以及從走位、攝影機運動到整個空間的安排與調度，絕對都做到精準、精細、精緻。以《某夫人》裡頭，露易絲與外交官杜南提在海關邂逅的戲來說，露易絲和他交會的瞬間講了什麼，他們在什麼狀況下四目相接，露易絲在月台等火車時又是怎麼期盼杜南提追上來的，一切都在既含糊又清晰的情況下一覽無遺。

運動帶來一種急促的印象，象徵他們愛火是如此匆促地擦出來了；那對耳環又是如何將眾人的命運都捲進這個漩渦裡，也是非常清楚的。含糊中的清晰，動態的捕捉以及漩渦型的運動，再再體現出繪畫、建築、音樂或雕刻藝術中的巴洛克精神。「巴洛克」這個標籤始終是緊緊黏在歐弗斯身上的，儘管楚浮訪問歐弗斯的時候，被歐弗斯反問：「到底巴洛克這個詞是在講什麼？」。

片中的外交官杜南提，也是在這兩分鐘不到的時間內，先是要放棄外交官的特權，指使海關人員清點他的行李，以爭取多留一會兒，為的是貪婪地多看露易絲兩眼；但隨後他又想以外交官特權闖上月台，與露易絲攀談未果。這種純屬「歐弗斯輕觸」的手法在片中隨處可見，無怪乎連小津安二郎都愛歐弗斯，義大利新寫實主義大師狄西嘉（Vittorio de Sica）也數度表示了與歐弗斯的合作意願，他原先想在《歡愉》軋上一角，但他想演的那個角色歐弗斯覺得更適合尚嘉賓（Jean Gabin），所以歐弗斯允諾未來給狄西嘉寫個量身訂作的角色，歐弗斯不但兌現了他的承諾，讓狄西嘉飾演杜南提，還在杜南提第一次現身的這場海關邂逅戲中，大大地將他介紹出來，所以刻意安排了對白：「你有沒有雪茄？」（Vous avez des cigars？）就是為了諧音de Sica（狄西嘉），念了三遍，一次比一次大聲！

Photo Credit：AP/達志影像

讀者可能發現了，這篇文章花了許多篇幅在介紹歐弗斯，而較少提到《某夫人》，我得說讀者您的眼光是銳利的，但還得原諒我這麼做的理由，待您看到了《某夫人》之後，會感謝我如此不願意爆雷的苦衷。三位主演精湛的演出自然是無須多言了，這部片還有著極為精巧嚴密的劇本，發人省思的同時又沒有絲毫的模稜兩可，那副耳環在什麼時候代表了什麼人、什麼情感，都是清清楚楚卻又小心翼翼，我敢保證您觀影過程絕對會是歡愉的享受。

畢竟導演將如此文學化的作品（包括其篇名），改成了電影化的作品（看完您將發現對片名的改動是多麼地不適合），甚至人們都忘了還有原著這件事了。如此具體地表現一種抽象性，也只有歐弗斯在自己的作品中能超越自己。露易絲作為空洞的，或者說，等愛的女人，是非常盡職的，在愛情降臨之前，她不是任何人的夫人；而在愛情離開之後，她也不再是誰的夫人了。

影展訊息

名稱：法國經典修復影展
時間：2016/08/10－12/31
地點：高雄市電影館（高雄市鹽埕區河西路10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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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曾傑
核稿編輯：楊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