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黎《眾妙之門》:這些印地安人用仙人掌素,取代了聖餐的麵包與酒

赫胥黎《眾妙之門》:這些印地安人用仙人掌素,取代了聖餐的麵包與酒
Photo Credit: Gaston Broussac @ Flickr CC By 2.0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我們看出基督教與酒精並沒有混雜在一起,也無法混雜在一起。基督教與「麥司卡林」似乎較可能相容。這一點已由許多印第安人部落加以證明了——從德州遠至北部威斯康辛州的諸多印第安人部落。

文:阿道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

現在,我們在喝酒與吸菸上的花費,比之花在教育上的花費其實多了不少。這當然沒有什麼驚人之處。幾乎人人時時刻刻都有逃避自我與環境的欲求。只有父母才有替年輕人做事的強烈欲求,且只有在孩子上學的幾年之間才會有這種欲求。現今人們對於喝酒、抽菸的態度同樣也沒什麼驚人之處。儘管無藥可救的酒鬼越來越多, 儘管酒醉駕車年年造成好幾十萬人死傷,但通俗喜劇演員仍在訴說著關於酒精以及沉溺酒精者的笑話。

儘管證據顯示香菸與肺癌有關,但幾乎人人都認為抽菸跟吃飯一樣正常。從理性的功利主義者觀點來看,此等情況或許很怪,在歷史學家看來卻不足為奇。雖然中世紀的基督徒堅信地獄確實存在,他們依然去幹野心、色慾或貪婪驅使他們幹的事。肺癌、交通事故及數百萬自身痛苦且引發他人痛苦的酒鬼,以上盡是事實,比之但丁時代「地獄」的事實更明確。然而所有這一切事實,比之眼前與心中感受到的事實——在此時此地渴望放鬆與鎮定,渴望喝酒、抽菸——則是非常遙遠且不實際的事。

我們的時代可說是汽車的時代,也是人口膨脹的時代。「酒精」與「道路安全」不能並存,其結果就像菸草造成的結果,導致數百畝最肥沃的土地荒廢。不用說,酒精與菸草所引起的問題不能透過禁制加以解決。那種普遍且永遠存在的自我超越的欲求,不能藉由關閉現今流行的「牆中之門」得到解決。唯一合理的策略是打開其他更好的門扉,期待導引男男女女戒除原有的惡習,代之以較無傷害性的嶄新的習慣。

在其他這類較好的門扉之中,有一些本質上屬於社會與技術性面向,一些則是宗教或心理方面的,還有飲食、教育、運動方面的。但人們需要經常有化學方面的假期,藉以脫離令人難捱的自我和教人厭惡的環境;這種需求無疑會繼續存在下去。我們需要的是一種新藥,它能舒慰痛苦之人,而其長程的害損不會大於短程的好處。這種藥物必須微量便能發揮效用,且能以人工合成的方式製造。若它不具備上述這些特性,則其生產就會像葡萄酒、啤酒、烈酒與菸草的生產一樣,將干擾不可或缺的食物與纖維的種植。

它必須不像鴉片或古柯鹼般帶有毒性,不像酒精或巴比妥那樣可能產生不良的社會後果,不像香菸的焦油和尼古丁那樣有害於臟肺。就積極面向而言,它該能夠造成意識的變化,且這種變化更有趣、更具本質上的價值,不僅僅是純然的鎮定或夢幻效用,不僅僅是對萬能力量的錯覺或對束縛的解脫。

對大部分人而言,「麥司卡林」(mescaline)幾乎是完全無害的。它不像酒精,不會驅迫服用者採取不受抑制的行動,繼而導致爭吵、暴力犯罪與交通事故。一個服用「麥司卡林」的人很安靜,只管自己的事。尤有甚者,他管的事是最具啟發性的經驗,不必以補償性的「宿醉」為代價(這一點確實相當重要)。關於定期服用「麥司卡林」的長程結果,我們所知甚少。印第安人慣於服用仙人掌素,但在生理或道德上似乎沒有因為此一習慣而有墮落的現象。無論如何,可資利用的證據仍屬不足,尚不完備。

雖則「麥司卡林」顯然勝過古柯鹼、鴉片、酒精與菸草,但它還不是理想的藥物。除大部分人服用了「麥司卡林」感覺到快樂的美化作用以外,還有少數人服用後只覺身陷地獄或淨獄。尤有進者,若是當成一種類酒精般普遍為人使用的藥物,其作用持續的時間顯得太長。

但今日的化學與生理學幾乎可以做任何事。如果由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來界定理想事物,那麼,我們可透過神經科醫師和藥物學家進一步發現方法,以便實現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所界定的理想,或者,至少更接近那種理想(由於性質之故,這種理想也許永遠無法完全兌現),比之豪飲葡萄酒的過往,比之喝威士忌、抽大麻且大量服用巴比妥等等此下方法,更接近那種理想。

我已說過,超越「自我意識的自我」是靈魂的一種主要欲求。一旦男男女女不論基於何種理由,無法藉崇拜的、美好的作品與靈修來達成自我超越,他們就很容易訴諸宗教般的化學性取代物——現代西方是酒精與鎮定劑,東方則是酒精與鴉片,伊斯蘭世界是印度大麻,中美是酒精與大麻,安地斯山是酒精與古柯鹼,比較現代的南美地區是酒精與巴比妥。在《神聖的毒藥,美妙的酒醉》(Poisons Sacres, Ivresses Divines)一書中,菲立普・德・費利斯(Philippe de Félice)引用了許多文獻,詳細述及了宗教與服用藥物之間的深遠關係。

我在這兒以概括或直接引用的方式寫下其結論:為宗教目的使用有毒物是「非常普遍的⋯⋯在此書所研究的習俗中,可見之於地球上每個地區,見之於原始人,也見之於最高度文明的人類社會。因此,我們所面對的並非一些可忽略的異常事態,而是一種普遍現象,一種人類現象(就「人類」一詞最廣泛的意義而言)。只要一個人想發現宗教是什麼,以及宗教必須滿足的深度需求是什麼,就不能漠視此現象」。

就理想而言,人人都該在一種純粹宗教或應用宗教的形式下發現自我的超越。然而實際上,這種對圓滿狀態的望盼似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世上有(並且一定經常有)很好的男女信徒,對他們而言,很不幸,虔誠是不足夠的。已故的G・K・切斯特頓(G. K. Chesterton)至少曾以抒情方式述及「虔誠」,同時述及「飲酒」;他可以充當這些信徒極有力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