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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攝影大師深瀨昌久:在孤獨與絕望中,窺見生命的質地

日本攝影大師深瀨昌久:在孤獨與絕望中,窺見生命的質地
Photo Credit: 私寫真論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深瀨昌久似乎不會有拍膩洋子的時候,洋子就像是他的繆思女神,帶給他源源不絕的創作力。在摯愛離去後,深瀨的作品轉為死亡、揮之不去的陰霾。

文:飯澤耕太郎/譯:黃大旺

(編按:深瀨昌久(Fukase Masahisa),1934年2月25日出生於日本北海道,父親繼承了家傳的「深瀬寫真館」,從小就耳濡目染在攝影的世界裡,長大後也不意外的成為一位攝影師。大學就讀日本大學藝術學部的寫真學科,畢業後留在東京工作並進入廣告公司,擔任廣告攝影師,之後又轉往設計公司上班,這時他與一位改變他生命的個性女孩 — 鰐部洋子結婚了。兩人深刻的羈絆下拍攝了以妻子為主題的攝影集《洋子》。20世紀70年代,深瀨昌久與細江英公、森山大道等人一同設立了workshop攝影學校,並成為日本戰後攝影的重要人物。 作品集《鴉》曾被《英國攝影期刊》(British Journal of Photography)雜誌評為近25年來最好的攝影集。)

井底

關於深瀨昌久攝影作品中特有的奇妙引力,該從何談起呢?

雖然絕非賞心悅目、讓人心情舒爽的照片,卻往往令人深陷其中。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難解魅力, 透過一張一張的照片, 深入觀者即將遺忘的記憶之中,並使人感受到一股狂氣。照片中的光景似曾相識,卻怎麼無法回想起確切的時間地點;或是一種無法阻止物事發生、覆水難收的遺憾感──卻不知道這種遺憾究竟從何而來。在他的攝影作品中,往往滿盈著這樣的迫切情感,使人彷彿感受到他顫抖著身體發出的吶喊。

黑暗中深不見底的水井,是我想到的形容。不論怎樣掙扎地想看,目光都會被吸進畫面中的深邃黑洞中,無法連結到任何影像;然而卻無法不凝視那袒露出來的黑暗,不管是改變觀察方式、描述手法,費盡各種功夫集中視線,也想確認黑暗盡頭到底有什麼。

深瀨確實就是被那種不知名衝動附身的攝影家之一。對他來說,攝影既是黑暗中的明燈,也是探測井深的鉛錘。我們甚至可以說,幾乎再也找不到像深瀨這樣耽溺地執著攝影這種表現手法的攝影家。他被一股想一探井底奧秘的衝動所驅策,踏進了無邊際的攝影迷宮之中。

在這種近乎於求道的苦行過程中,他到底發現了什麼?這可能是論述深瀨昌久時最重要的主題。

與妻子洋子婚姻生活中的出現裂痕

隨著深瀨與洋子婚姻生活中的出現裂痕,而漸漸產生了微妙的質變。過去那種「既是愛,也是挫折」、與洋子一同生活的欲望與攝影行為間,本來具有密不可分的連結關係。但是在婚姻的過程中,兩人的各種互相傷害、爭執與和解,也讓這種關係產生了奇妙的轉變。或許應該說,這就是他作為攝影家必須遇到的「業障」嗎?深瀨就是為了拍攝天生就具有被攝體特性的洋子,才想要與她共同生活,並且踏入了再也不能回頭的弔詭之路。

一九七三年夏天,二度離家出走後重新回到松原團地的深瀨,下了「一個決心」,也就是「不再三心兩意,即使乏味也好,想花一年的時間跟拍洋子。」(〈洋子 一九七四〉,《相機每日》一九七五年一月號)他這次信守承諾,貫徹了自己的「決心」。一年間他比以前更熱情地追隨著洋子,每天毫無保留地專注於記錄(=記憶)她每一天的生活。這些照片便成為一九七八年發行,「Sonorama 寫真選書8」《洋子》最核心的作品群。

夏天,深瀨與洋子跟一群素昧平生的年輕男女在伊豆下田海邊的民宿,每天過著玩水與釣魚的生活。十月則有超過半個月的時間, 在陽台架起望遠鏡頭,每天早上拍攝洋子出門去藝廊打工的樣子。十一月與洋子一起去她的老家金澤。「那晚又在小巷裡追著夢,隔早起來兩眼就像畫了歌舞伎妝似地紅腫,日本海波濤洶湧,強勁的北風一如往常在宿醉的我的臉頰上不斷撒野。」(深瀨洋子〈這半年來的黑貓兄與我〉,《相機每日》一九七四年二月號)隔年三月底,兩人出發前往紐約,參加在當代美術館由山岸章二夏考斯基所策展的「 新日本攝影」(New Japanese Photography) 聯展開幕。洋子身著和服出席開幕晚宴,並當場高歌擅長的謠曲。回程經過夏威夷,在檀香山享受了三天假期。

這些都是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描寫,照片中的洋子也還是一樣露著神采飛揚的神情。但是這種安穩的日子已經設定好「一年間」的限定,兩人各自的心中也都抱著一種看不到未來的憂慮。「現在黑貓兄還可以高展無憂,但他還可以撐到什麼時候?」(〈這半年來的黑貓兄與我〉)不只是像過去的攝影家與被攝體的合作過程,洋子似乎徹底看穿深瀨攝影行為中帶著某種算計與自私自利。在發表於同一時期的〈無可救藥的自私自利者〉中,她幾乎把深瀨罵得體無完膚:

他一天到晚就只想著拍照拍照,在這個世界上令他留戀、牽掛煩惱的,就只有他自己。要說還有其他的生物的話,就只剩下那隻叫做「小拙」的笨黑貓。在和他同居的十年間,他只看鏡頭中的我,每一張有我的照片,也不過是他的自我投射而已。/他雖然知道自己已經三十九歲,懂得收斂自己的酒癮,也稍微以世間往來的程度關心自己的家人,然而作為共同生活者的深瀨,仍然是一個無藥可救的自私渾蛋。

多麼激烈的諷刺,恐怕也只有一起住過的人,才能寫得出這樣的文章吧?然而,並不是特別為深瀨護航,但洋子所寫的「每一張有我的照片,也不過是他的自我投射而已」這句話,也只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在《洋子》裡,很顯然選出的都是充滿魅力且栩栩如生的照片。然而從洋子的觀點來看,深陷在攝影中無法自拔的深瀨,「是一個無藥可救的自私渾蛋」,恐怕某種程度上還是一個無法否定的事實。像過去那樣只靠著他所期望的那樣,單是被拍攝就感到快樂的日子已經成為過眼雲煙,兩人之間也只剩下單方認定的攝影者與被攝者關係。

當然深瀨自己心裡也必然明白。面對洋子一連串嚴厲的提問,他以〈洋子 一九七四〉系列中附帶的文章,作為回答:

從此之後,我可能會繼續拍洋子,也可能不再繼續。不論如何,我已經不可能再像這一年一樣如此集中精神在工作上了吧?(中略)我是一個從出生開始就活在攝影中的人。雖然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但持續以拍攝深愛的人這樣的名目拍下去,不論是拍照的我還是曾經愛過的她,都無法得到幸福。我一直持續迷惘,也讓別人迷失了。攝影真的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