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抱負遠大的志工,是美麗而溫暖的人讓我繼續留下在泰北教書

我不是抱負遠大的志工,是美麗而溫暖的人讓我繼續留下在泰北教書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泰北中文學校第一年期滿後,我又簽了第二年的約。是什麼讓我留下來?我會回答:是人,是美麗而溫暖的人。

文:吳相濃(宜蘭人。喜歡安靜地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希望能繼續流浪的流浪教師。)

如果你上網Google「孤軍」、「泰北」,大概會得到以下的資訊:

「泰緬孤軍,泛指自1949年到1954年間(第二次國共內戰後)自中國雲南退入緬甸北境的原中華民國國軍。現居於泰國北部邊境,與緬甸、寮國交界地帶,今簡稱『孤軍』。」(來自維基)

再多看一點,可以找到「李彌」、「美斯樂」、「柏楊異域」等關鍵字。

我出發前,所知道的也就這麼多:國共內戰時期,一群原屬國民黨軍隊被迫候於邊界,等著伺機反攻,沒想到一去不能回頭,且中華民國並不承認他們,沒有身份證的的孤軍,哪裡也不能去。

2012年底,當時將於隔年1月大學畢業的我,偶然在網路上看到泰北華文高中徵志工老師的訊息,隔年五月開始上班。

僑委會會補助每月生活津貼,津貼雖不高,但算了一下:物價低、學校供食宿、上班時數少(一週約22.5小時),也算得上是一份不錯的工作,最重要而神奇的是,需要任教的科目竟然是「教育科目」!

一個海外、高中等級的僑校,竟然有教授高中生教育科目,真是不可思議,想想正好我延畢無法應屆考教檢,何不用這一年去教書順便準備考試,豈不一舉兩得?

我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決定要去了,並沒有什麼太遠大的「志工抱負」。

雖然如此,從看到資訊到啟程,中間也是一波多折。我畢業後原本計畫是去國中實習,實習必須到七月底,泰國學制卻是五月中開學,所以一開始雖符合條件,校方還是先找了其他人,後來據聞那位老師臨時無法過去,至三月才忽然問我意願,而由於我七月才抵校,無法申請津貼,必須改用底薪較低的校聘,種種混亂讓當時的我很難下定決心。

試想,要在一週內決定兩個月後是否要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異地生活近一年,有多困難?一邊在想,如果我不去,學校要怎麼辦?

抵達後我才知道,泰北華校開學了還未知老師是誰、老師未來,是常態。

1184894_591532177555986_616302361_n

這裡是什麼學校?

由於孤軍的歷史背景,泰北先賢們秉著一股無論如何也要傳承中國文化的精神,在清晨和晚上不上泰文的時間教孩子們中文。

早期,孩子們清晨五點上中文、早上至下午上泰文、晚上再上中文。如今,大部份學校都已廢除清晨上課制度,我的學校則是一到五每晚上課三個半小時,加上週六白天四個半小時。

當我心疼學生們要長時間上課的辛苦時,曾聽到有人這樣反應:「辛苦是辛苦,不過以前我們高中補習也常常是這樣,還好啦!」

不,這絕對不是補習班,而是紮紮實實兩間學校的概念。

高中補習時,難道在補習班學的內容科目會跟白天學校完全不同?考試內容、作業方向也完全兩回事?

高中補習時,難道也要準備像合唱比賽、晚會表演這樣的活動?

高中補習不去也無所謂,頂多被父母罵一頓,但在這裡,你曠課太多就比照台灣高中扣德育分數,分數太低就不能升級、畢業。

高中補習考試考爛也無所謂,但在這裡,考爛了就沒有學分,學分不到也是不能升級、畢業。

商科老師告訴我,上課舉例講到買賣,說了很多關於當地夜市的事,只見學生一臉茫然:「老師,那個我們幾乎沒去過!」

也是,他們每天晚上都要上課,週六日的一天半時間要寫兩間學校的作業、唸兩間學校的考試,哪來的時間?

一次,我的台灣朋友來拜訪我,我找了一個沒課的晚上帶她去夜市走走,那天,我看到好多穿著制服、笑笑鬧鬧的泰國學生,想到此時坐在教室的孩子們,我好心疼。青春的年紀,誰不渴望課後能有點時間和朋友閒聊打鬧?誰不渴望能和朋友分享你一口我一口的路邊美食?但這些對大部份他們來說,十分遙遠。

1098470_591530867556117_1716192841_n

誰是學生?

到泰北之前,只有Google過「泰北」、「孤軍」的我,理所當然以為教室裡坐著的都是孤軍後裔,可是當我實際課堂上講到關鍵詞如「國民黨」、「孤軍」時,學生的表情好像我講的是外星語。

原來,大部份學生都不是這個身份,或者,是早已丟失了這身份的包袱,很少有人舉手說自己就是孤軍後裔。另外,有不少學生是上一代從中寮緬邊境前來,或獨自一人離家「出國」到泰北來讀書的,只因為泰國相對其他三國來說較為安定、政治清明。

邊境多山、政府勢力相對小,所以這裡的少數民族文化保持得非常完整,從語言上就能辨識:一般華人村多講雲南方言,而不少學生屬於少數民族,傣語、阿卡語(中國稱之為哈尼)是家中主要溝通用語,長期活在多語言環境的結果,優點是幾乎每個學生可以懂四種以上的語言,相對而言,純國語刺激較少,因此他們中文程度普遍來說只在台灣小六、國一程度。

全班成績中上的學生,會把「好累」寫成「好淚」,而且是屢犯,改得老師我也覺得「好淚」。

學校舉辦籃球比賽時,許多學生週記都提到相關事件,但是能把「籃球比賽」四個字全寫對的,全班大概只有一兩個。高一到高三,每年都遇到一次籃球比賽,於是每年我都要跟滿紙「藍求比賽」、「監球比塞」奮鬥。

每次考試,學生總是擔心自己的學分,於是「績格」、「極格」、「及各」滿紙飛。

更不用說許多後段學生,會把「驚訝」寫成「請假」、「露營」寫成「錄影」,在台灣也有part-time改作文的我,現在看到台灣學生的錯誤已能面不改色。

(附帶一提,學生從沒寫對過我或其他老師的名字。)

11021256_890114067697794_7408363772260720982_n

建華高中畢業典禮。

誰是老師?

「教育,在泰緬邊境回歸到了本質:有人願意教,那就是老師;有孩子願意學,便成了學生,有學生有老師的地方,便是學校了。」摘自賴樹盛《邊境漂流》。